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c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正文 ------------ 第一章:襄阳曲氏 ? 第一章:襄阳曲氏 襄阳是荆州的重镇首府,又兼来往商客、江湖游侠,时时可以听到高歌,笙乐,随处可见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,即便长安、洛阳相继失守,胡人铁骑已踏足华夏,这座城市的热闹也从未停歇。 不过今日,襄阳城的欢笑声却少了,市集街道上往来的夫人小姐们面上皆挂着淡淡哀愁,且衣着也不似往日光鲜亮丽,多着清简素白衣饰。 今日确有一家白事,乃是襄阳城的曲老都尉,这曲老守护了襄阳近五十年,虽官职低微,但为人忠勇,恪尽本分,不少城民皆识得,也都十分尊敬这位老都尉。 不过,能令全城为之哀伤素缟的并不是这位老都尉。老都尉有一长孙,年方十七,神若皎月,身如玉树,有天人之姿。去年春夏之交连雨数月,城中积了半人深的水,此子随曲老巡城,身着红裾,在城楼上探头一笑,绵雨骤停,乌云散去,水患不治自退。自此,曲家郎君得天造化的名声便传了开来,这曲郎也便成了不少深闺小姐的梦中君子,襄阳城的贵族名门,都争相携子女结交拜访曲家,一睹曲郎风采,世家子弟们有提结金兰者,有提结烟亲者。要知道,晋朝门第森严,世家贵族与寒门子弟相交是件很败坏门声的事。不过曲老可不觉得抬高了自己,竟把上门结交的都挡了下来。可愈是不得,这些世家女子们的思念愈是没有止境,这听闻了曲家服丧,想到那小郎君要披麻哀哭,女子们又是心疼,又是难过,恨不得能代之承受丧痛,故而一个个服素衣,清白面,不作欢声笑语。 如今曲老安详地去了,襄阳城西,哀乐四起,风很大火很旺,家眷很坚强,一个都没哭,有一个还没忍住笑出了声。 “逆子!枉太公生前如此疼你,你竟无半分孝义廉耻之心,做出如此丧绝人伦之事,你有何颜面跪在这儿,我曲家还有何颜面立于人前!”曲老灵堂前,曲家家主曲延平冲冠眦裂地指着堂下跪伏的少年怒骂着,骂了半晌,又对着曲老的灵位哀叹道:“曲家祖先在上,延平生出这种不孝之子,实是愧对祖先啊!” 堂下跪伏的少年抬起头来,霎时堂内光盈明亮,应是恰巧日头刚爬上院墙,照进第一缕光,才使得这一抬首间,便流光万千。他就是在老都尉的殡礼上笑出声来的,老都尉的长孙,曲高。 曲高见父亲转过身去,皎如鹅蛋,俊若桃瓣的面上带着柔柔笑意,拂袖叩首,假声呜呜哭道:“翁翁,孙儿自小跟着您习武练剑,是您一直保护孙儿,教导孙儿,孙儿今日失仪,并非是对翁翁不敬,实是念及从前和翁翁在一块的种种欢乐,心悦自舒,情不自禁,翁翁那么疼爱孙儿,一定舍不得责怪孙儿。”说着又直起身,见父亲还背对着,不过怒气似是消了些,斜飞的柳眉微微一勾,削薄的朱唇轻抿,正色道:“孙儿的孝心天日可表,孙儿与那太守家的母老虎情投意合,不过愿为翁翁守孝三年,不谈婚娶,翁翁走好,孙儿先告退了。” 曲延平闻言一怔,转过身来惊道:“你!你!”却见曲高一溜烟地跑了,头也不回,不禁又怒火上炎,喝骂道:“谁让你起来的,给我回来!” ------------ 第二章:不娶张氏 ? 第二章:不娶张氏 曲高一路狂奔回到自己房中,一个小僮迎上前来,开口问道:“公子心情不错,老爷没责罚你?” 小僮是曲家仆人,名唤苏竟,虚曲高两岁,因曲高是家中独子,老太爷便收养一个孤儿,与曲高为伴。 曲高关了房门,安笑道:“跪了一个时辰,值了。”说着往里屋走,苏竟跟着,又道:“我知道公子为啥这么开心。” 曲高明皎双睛流转,轻声回道:“阿竟说说看。” “公子是想以为太公守丧为由,不娶太守家的那母老虎。”老太爷将上曲家提亲的人挡住,是因太守张由和老太爷已烟定好,要将太守家的庶女与曲高结亲。曲高虽未曾见过那女子,不过听闻她嚣张跋扈,不修女德,这要是娶回家,还不得翻了天去?老太爷虽宠着曲高,可这件事任曲高如何分说都不同意。现在老太爷过世,为人儿孙,当为之守孝,不论婚娶,正遂了曲高心愿。 “公子啊,我觉得你想得太美了!”苏竟啧啧两声,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怀疑道:“那可是太守家小姐,咱们家可惹不起,而且听老爷的意思,还要把你入赘过去,你去倒插门也就算了,我还得跟着你陪嫁。” “哎呀!”苏竟头上被敲了记,吃痛不叨叨了。曲高刚想骂他,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,苏竟忙去开门。 “老爷好,夫人好!”苏竟扯着嗓子叫道,整个院子都听得见。曲高秀眉微蹙,无趣地起身迎接。 母亲高氏先上前来,搀过曲高手臂背着父亲小声嘱咐道:“你爹心情不好,别与他顶嘴。”曲高会心一笑,点了点头,回身拜道:“爹娘有何吩咐?” 曲延平望着少见乖巧的儿子,知他是在服软,心中顿时舒畅不少,说道:“爹娘是来和你商量一下你和张家小姐的婚事。” 看来是真的想得太美了,曲高面上一僵,刚想出言反对,抬头间看见父亲低沉的双眼中布散着许多血丝,这些天为了处理太公的后事,父亲确实操劳不少,顿了一下,曲高压着轻声问道:“爹,娘,婚姻大事,本该父母作主,儿子不敢不从,只是儿子想知道,为何是太守家的小姐?”曲高清楚地知道,曲家虽是寒门,但父母绝不是爱攀高枝的人,那有什么理由强迫自己娶那个太守庶女? 曲延平长叹了口气,低头默不作声。母亲见状,婉婉说道:“孩子,这也是为了你好,让你娶太守家小姐,的确是有所图,不过是图你平安罢了。如今世道这么乱,胡人都打到长安洛阳了,指不定哪天襄阳也会出事,太守能看上你,也是你修来的福气,你若娶了太守家小姐,即便是个庶出,太守也会保你平安的。” 曲延平依旧默着声。曲高望着母亲,见其也面露难色,说道:“爹娘用心,儿子感激。只是孩儿自幼习武,又是七尺丈夫,丈夫立于世,岂有依附妇人庇佑之理?”他年不过十七,又生得极是俊美细腻,自称丈夫总有几分违和之感。 曲延平重哼一声,问道:“你既知婚姻之事应由父母作主,又何来这么多说道?” 曲高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朝父母一拜,恳切回道:“儿子知道,爹娘皆忠厚良善,那张氏素有骄横之名,又是太守之女,若将她娶进门,日后她不尊家长,不孝爹娘,岂非儿之过矣!” 曲高这话,倒也是发自肺腑,寒门娶亲,只要能敬奉双亲,持家有道,便是有德之妇,因此言之凿凿,真情流露,直听得曲延平也为之动容。 “好孩子,爹错怪你了。”曲延平扶起儿子,想到若是那张氏果真如传言般骄横,以她的身份,定也打不得骂不得,甚至会让儿子一辈子抬不起来。“孩儿自幼习武,又是七尺丈夫,丈夫立于世,岂有依附妇人庇佑之理?”回味这句话,想到儿子有此胸怀,心中又不由得一阵自豪,顿了口气,曲延平问道:“那你作何打算?” 曲高站直立起,身形似濯濯青莲,面如玉白菡萏,鼻梁高挺,唇色鲜红,叶眉褐瞳神采飞扬,薄唇微收,便又开口:“太守家的婚约,我曲家负不得,翁翁新逝,我为孙辈,三年不谈婚娶,那是借口,但三月服丧,却应有此情理。爹娘所虑,儿之平安也,儿与爹娘约三月之期,儿自会向爹娘证明儿有能力在乱世生存自保,若儿证明不得,便入赘到那太守府去,与张氏相敬如宾,再无话可说!” 曲延平与高氏见曲高明晓事理利害,自是应允,守孝三月也说得过去,三月后曲高能老老实实地把这门亲事结了,二人便了了这桩牵挂,至于曲高所说三个月证明自己这番话,不过是少年人心高气傲的豪言壮语,二人却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。 ------------ 第三章:玉面赠马 ? 第三章:玉面赠马 父母走后,曲高独自一人待在房中,胡思乱想着从翁翁那里听来的天下…… 自东汉起,诸侯争霸,赤壁烈焰,烧了个三分天下,魏晋新统,八王分裂,又遭胡人乱华,百年间,国无余力,民生凋敝。如今的晋室江山,新帝司马睿于南朝偏安,贪享奢乐,无意北伐。 当今乱世,如何才算能保全自己? 参军?祖逖将军携百家英豪渡江,自募义勇,自铸兵器,誓要收复河北失地。这是何等英雄胆色!只是若为一军之将,上阵厮杀,马革裹尸,刀口舐血,朝不保夕。若是如此,爹娘定是打断我的腿也要把我扔太守府去。曲高想着,打消了这个念头,况且曲家三代从军,职位最高的,也不过是太公的守城都尉。没有家族势力的支持,在军中很难得到晋升的机会。 入仕?若入得朝野,或可保全自己,可在襄阳,九品中正制已变为门第士族的工具,只重门第而轻德才,襄阳的仕途皆被士族垄断,中正品第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。品评的首条便是家世,曲家只是一普通人家,若要入仕,须 先求学名师,让学业精进,还要结交士族友人,在乡闾州郡上扬名,然后要请文辞绝佳者为父、祖、高祖写传记,因为九品官人法重要的标准是家世,曲家三代官职不显、名声不扬,这样的家族想要由庶族入士族是极其困难的,所以要请人为曲氏三代写传,避重就轻,少提官阀,只记其闲逸雅事,要清奇不俗、要文采斐然,家世清誉有了,才有可能借某个赏识高品士族权贵的帮助,进入仕途。 原来想在乱世中有点作为竟是这般困难,曲高低着眉头,轻咬薄唇,不甘心自语道:“难道我就只能去太守府上寻求庇佑了吗?” 不!我一身武艺,又是七尺男儿,岂能一生受他人与时局支配驱使?交游天下,畅快人生,这不是儿时深种的志向吗?如今时机正好,何不出门游历一番? 曲高从小性子执拗,想做什么就必须要做到,任何人都干预不得,因此,当曲高把想法与父母说时,父母也并未多加阻拦。况且,似曲高这般家境,多交游游历亦不是坏事。若积攒了些声望,被士家或中正举荐,也许真的是改变曲高命运的机会。因父母也一直坚信,曲高有龙凤之姿,绝非池中之物。 襄阳是荆楚名都,西控巴蜀,北接宛洛,襟带江湖,指臂吴粤。自古便是富庶之地,建筑恢宏雅致,街道宽广,人流往来如海,车热马繁。 东南少经战乱,又有商埠码头,因此东市和南市最为热闹,北城区又称上城区,多是达官贵人与世家大族聚居之地,西城最为破乱,曲家便是在西城偏南的一条弄巷里。 曲高得父母应允,又讨来二十两银,便来到东市选购行头。东市商贩云集,竞价竞卖,常能购得低于市价之良物。游侠当配骏马,曲高来到马市,这一条街市两旁,拴着数百匹高头骏马,各家吆喝叫卖,好不热闹。 襄阳这种久不经战乱的地方,马匹多成了贵族子弟出行游玩的工具,这些马儿也都养得肥壮,鞍具鞭蹬等也都十分华丽,且每匹品相不同,价钱也各不一样。曲高逛了一圈,均价在两三百银左右,标价最低的一匹老马也要一百二十两,曲高暗自惊叹,父亲袭都尉,月俸也不过二十两银,两匹绢,一年的总俸才能购一匹下等马。再看看来来往往的华服子弟,绫罗裹身,雕饰配玉,自己一身青麻布衣,到此处来,真是自不量力。 曲高深吸了口气,定了定神,心中暗道:万事开头难,没有良马,我还有双腿,绝不能此时就向父母低头! 仰起头来,见一少年公子正眼眸亮亮的望着他,有惊奇之意。少年与曲高年纪相仿,着一件亮绸面乳白色紧身长袍,腰间九片青玉片腰带,乌黑的头发向上梳起,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冠中,装着十分贵气。曲高虽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,不过还是双手一拱,施了一礼。 少年见曲高行礼,英挺的剑眉斜飞,细长的凤眼眯起,轻声笑道:“早就听闻曲家郎君风仪能令上天娇惜,今日一见,果不虚此名。”少年生得俊秀,且文质彬彬,言词清朗,说着双手一合,对曲高回了一礼,道:“王首,可否与曲郎交个朋友?” 这一礼可着实让曲高一惊,这世间哪有士族给寒门子弟行礼的道理!且王首的名号曲高也听过,他是襄阳王氏家族子弟,自司马睿在琅琊王氏的拥立下称帝,便有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一说,因这一说法,不只是琅琊王氏,各地的王姓氏族地位也都大大提升。王首是襄阳王氏的嫡子,但其年少便通礼义,有贤才,颇受家族重视,且长相俊美,斯文温润,王首又有“玉面”一美称。这样家族地位的公子,对自己回礼,不仅是曲高,这一礼也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。 “王兄,这小郎君纵有一副好皮相,无权无势,将来也不过被人收作闺中玩物,王兄身份尊贵,怎可对他行礼?”人群中走出一个艳服男子,对王首行了一礼道。 曲高听了这话,目色瞬间冷了下来,虽士族欺凌寒门已是常态,曲高也没少经历过被排挤嘲弄,身份低人一等,凡事能忍则忍,这是众多寒门,也是曲家的家教之一。可今日不同,今日的曲高,刚刚立志要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游侠,他一心想要证明自己能在乱世之中生存,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不受拘束地生存,绝不是不是忍辱偷生地苟活。 王首对来人微微颔首,对上曲高一瞬阴沉的眸子,面上不由得一阵失落。那人说得对,这小郎君只不过有一副好皮相,他的这一礼,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。此时让他难堪受辱,实非本意,正欲开口替他解围,却听得一阵玉石清音。 “这位公子说的极是。正所谓非常人行非常事,鄙身份卑微,家教浅薄,亦不知王公子这一礼有何深意,还请王公子示下。” 王首凤眼一亮,直直地盯着曲高,见其昂首形正,眉头舒展,双眸中却茵蕴着万缕精光,心下又惊又喜,顿了一下,又不禁放声哈哈大笑起来。 那男子见王首大笑,起初还一头雾水,不知所以,细思曲高所言,顿时火冒三丈:“好你个贱……” “陈兄慎言,也不怕辱没了家族!”王首忽然小声说道。他语声不大,只三人可闻,却在无形中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,那陈姓男子顿时缩头一拜道:“是,陈某失仪了。”瞪了曲高一眼,便转身离去。 “幸哉幸哉,得曲郎为友!”王首高声吟着,又见曲高双睛一转,将方才目中精光尽数压下,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。曲高心神领会,王首这句话是说给那陈姓男子听的,以防他记恨在心,暗施报复,当下又一揖礼。 “东家,这两匹白马皆配上银鞍。”王首长袖一挥,指着曲高先前看中的两匹骏马。那两匹白马毛无杂色,骨肌坚实,各标价五百银,曲高不懂相马,只觉得它雄壮威风罢了,听闻王首将两匹马都买下,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落差感。 “好嘞!”那东家手脚麻利,三两下配好了鞍辔,将两匹马牵了过来,王首接过一匹,对曲高微微一笑示意,曲高本就中意这匹白马,也不客气,自东家手中牵过缰绳,道了声谢。 “曲郎要出门交游,首亦是在交游,朋友之间互有来往,何须言谢。”王首身上,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从容和威势,即便语调平缓,也让曲高只得遵从。 这五百银虽对王首来说不算什么,但于曲高实是过于贵重,思虑再三,又谢道:“王郎礼下士,赠白马,高受之惶恐,又不敢不受,真令高为难也。” “曲郎今乃灵雀丰羽之际,锦鲤展鳍之时,前程不可估量,不该拘于身前苟且。”王首缓缓言道。 王首这句话不算深奥,以曲高的见识自能领会,自古世家大族多有培养门生,资助寒门之举,既可培养自己势力,又能壮大家族名声,王首的言下之意就是:我觉得你很有潜力,将来有成就了,别忘了是谁拉了你一把!不过,曲高更在意的,却是王首对他的肯定,这种认可,无疑会让曲高更加自信。 “曲郎肤白胜雪,面似桃瓣,若着红裳,定是绝代风华。”王首不经意地说了这句,便翻身上马,扬长而去。 回到家中时,已近晌午,阿竟在劈柴,见曲高牵着一匹骏马,忙上前来,瞪大眼睛,“公子这是……*回来一匹马?” 曲高点了点头,忽而问道:“阿竟,我与王首孰美?”苏竟一脸嫌弃回道:“你美你美,你全家都美。”便又去劈柴,不理会曲高了。 ------------ 第四章:少年热血 ? 第四章:少年热血 翌日,天大晴,金芒万丈不着边际,晴空百里无云。 一骑疾行出襄阳东门,那人身着乌色斗篷遮住眉眼,跨下座一银鞍白马,动辄起合间隐约可见腰间一柄乌黑长剑。停在四通八达的官道上,坚定地向北方望去。 北地连年战乱,民力薄弱,又加连年大旱,粮食不济,百姓流离,路常有枯死骸骨。 胡人残暴,由于缺少军粮,俘虏和百姓皆下锅煮食,前年冉闵将军战败,失了五万妇孺,胡人一个冬季便将他们吃得干干净净。这件事震惊了天下。但在北境,除了世家名门还能有口饭吃,寻常百姓家也常有易子而食,烹煮人肉。 曲高定定地望了一会,突然一夹马腹,白马长啸一声,便迈开腿向北驰去。 往北三百里,便是南阳,南阳地处洛阳与襄阳之间,此时已是万分凶险之地。胡人首领之一的石虎早就下过命令,只要你是胡人,不管你少了什么,衣服,财物,或者女人,都可以大大方方向汉人索取!曲高听闻南阳境内常有胡骑作乱,不过好在南阳民风彪悍,兵勇好战,是以胡人也未讨了几次好。而且,听闻南阳城中集结了不少江湖义士,誓要保卫南阳城。 曲高自幼读礼义,练武技,又受太公教化,一颗忠义报国之心,拳拳在念。如今南阳正值危难存亡之际,民生于水火之中,此时身在马上,曲高只觉热血如潮,不住地翻涌奔腾。 走走停停,终于在第二日傍晚赶到南阳,一路上已见过太多衣衫褴褛的流民,再掠过斑斑血迹,满目疮痍的城墙时,心中已无波澜。 曲高想了两日,也没想明白来到南阳有什么作用,杀几个胡虏?还是救几个难民?还是只为了让自己的热血安宁?既来之则安之,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。摘下斗笠,整了整衣服,俊秀的小脸在夕阳的金线包容下熠熠生辉,又一驱策,白马缓缓地踏进城门。 在路上时,曲高心想,当世评人最重风骨,即便是寒门子弟,身兼气节风骨,也是无人敢轻视的。他此番也算是奔赴国难了吧,若有幸手刃几个胡虏,或成就一番功名,到那时,马凭主贵,这匹白驹如此鸿骏,岂能无名? 这匹白马既是受王首所赠,当牢记其恩,王首又有“玉面”之美称,曲高便给马儿取名“白面”,起初听着粗俗,多念叨几遍,曲高觉着,白面与绝影、的卢、赤兔等也无啥区别。 行至城中,方感街市萧条,门店关闭过半,破屋残垣随处可见,街道上游荡着不少浑身脏乱的流民,他们双目无神地望着曲高,打量了一下,便又垂下眼睛,呆呆地盯着地面。 曲高心中不忍,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,他带的干粮充足,但仅视线之内,就有上百难民,这点干粮分了也于事无补。 又往前走了一段,难民便越来越少了,城中多是富人士族的居所,家中都会存粮,一时半会倒不至于饿死,只是一路走来,也有不少已经搬空上锁了的院落,估是受不了饥荒战乱,举家南迁去了。 行着半晌,才见着一家还在营业的客店,曲高拴了马,走进店中,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,曲高不由得一惊。放眼望去,店内坐了四人,皆是江湖装扮,持刀配剑,一双双眼睛露着狠厉,直盯得曲高心中咚咚不安。 “郎君从哪儿来?”一个小二上前,打量了一下曲高,目光停在曲高腰间的佩剑上,堆笑问道。 曲高回过神来,深吸了口气,回道:“打襄阳来?”小二面上惊疑,眼睛瞪得老大,又问:“来南阳作甚?”曲高又偷瞟了众人一眼,心虚回道:“无事,探亲。” “哈哈哈哈,小郎君就这点胆色,也学人仗剑江湖?”客店一角,一道声如洪钟,直引得众人都朝那儿看去。厅角一个粗鲁大汉,那凶汉身长七尺,猿臂虎腰,一手提着柄半丈三环刀,一手正撕着一条羊腿,凶汗虬髯满面,眉毛粗厚,两鬓青筋直入云角,面相凶恶,曲高只望了一眼,心下不由得生出三分畏惧。 定了定心,曲高提声问道:“壮士此言何意?” 那壮汉饮了碗酒,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腿,侧过身来,面向曲高说道:“你一人一骑,到这兵荒马乱的南阳城来探亲?既来探亲,又到酒店打尖作甚?”曲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壮汉又道:“我观你面带乳色,佩剑纵马,定是初出茅庐的交游公子,想到这南阳城逞一个侠名,是也不是?” 曲高虽未经历过如此场面,心中生了惧意,但祖父三代皆是军人,从小的熏陶使得他骨子里也深种着军人铁血,几息间便将怯惧压下,气定色正,对上那壮汉,朗声回道:“丈夫立世,当守家卫国,虽死可以!否则,纵浪得一世虚名,又何足道哉!” 此言一出,四座皆面露惊奇,众人所惊,是这样的豪言气魄竟出自一个俊美清弱的小儿之口,这话旁人说得,自他口中说出,实是违和至极。 壮汉木木地盯着曲高了半晌,见他虽生得清秀文弱,但就坐在那儿,浑身上下似有一股正气萦绕。忽一拍桌子,大声道:“好,我晋有少年如此,何愁山河不复!实话与你说罢,此间朱适朱老爷正募集义士,拯救南阳,小郎君若真是丈夫,当义结同志,共襄国邦!” 曲高本就热血扬汤,此时机会就摆在眼前,忙连连叫好,那壮汉遥敬曲高一碗酒,便又自顾啃食羊腿了。 ------------ 第五章:朱氏阿颜 ? 第五章:朱氏阿颜 在客店喝了碗热汤,日头已下了西城,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车马声。未几,一架马车停在客店正门口,车帘掀起,从中探出一个容姿清丽的少女,少女缓步下车,又转身从车上扶下一个中年男子,男子约不过五十岁,却须鬓花白,面削骨瘦。 少女搀扶着男子走进客店,壮汉回头一望,忙起身相迎,“朱老爷,您这是……?” 摆了摆手,朱适拖着沉重的身子走来,一个个地审视众人,最后停在那壮汉身上,问道:“伏海兄,这些都是?”壮汉重重地“嗯!”了一声,朱适推开少女,朝曲高等人深行一礼,“南阳百姓存亡,全赖诸位义士!” 随后众人一齐去到客店内堂,这内堂四下无窗,墙壁厚实,仅有一门可入。掌了灯火,见正中有一方桌,方桌上布着一张军事地形图,地图上沟壑纵横,城池密立,东西扬州至成都,南北长沙到洛阳,山山水水,丛林密道,皆标之甚详。众人分围地图而立,朱适忽咳嗽几声,喘得厉害,少女忙扶之坐下歇息,见其稍缓,少女起身,对着众人一福道:“妾身朱颜,见过各位英雄。妾一介女流,本不该站在这儿,只是前两日家父被南阳王下狱盘审,受了刑罚,故……” “这司马恒简直浑蛋,若没有朱老爷,他何来的军粮供养三军!”壮汉愤骂了一句。 少女面色清冷,微微躬礼道:“常叔叔勿恼,眼下当以南阳为重。”说着又打量众人一番,婉婉言道:“诸位义士,想必还不知道将行之事。南阳久受胡人肆虐,男丁充军,耕地荒废,如今南阳城中已无余粮。家父不忍见流民失所,故招募义士,组建商队,于各地易粮输送南阳,解南阳之急。” “阿颜,我来说罢。”壮汉一抱拳,“粗人常伏海,跟着朱老爷往跑已大半年,简单来说,如今南阳的粮米是一匹绢易两斗米,还有价无市,往西成都等地,一匹绢可易十一二斗米,在新都建康,一匹绢可易二十斗之多,我们从各地买粮,运到南阳,交两成给南阳王充实府库,三成贩卖作购粮之资和我等报酬,五成用于接济城中难民,虽是行商,但既要避开官府士族,又要应对山贼胡骑,既要有脑子,也要有身手!” “此举虽为救南阳百姓,但乘国难之便从中图利,实非礼法所容,事若败露,诸位与我朱家必身败名裂,受世人唾骂,诸君可考虑一下,若决定为之,朱家便与各位签下死契,今后同生死共荣辱,若此时退出,还望诸君念在南阳百姓的份上,把今日朱颜的话忘得一干二净!”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,忽一个声音响起:“我考虑好了,签契书吧!” 声如流泉,又饱含少年人的轻狂与天真,可不正是曲高。 朱颜定定地望着曲高,又疑疑地看向常伏海,脸色复杂难明,缓缓从桌下抽出一张帛书,曲高粗略地瞟了一眼帛书上的内容,便接过墨笔,于段尾签上“曲高”二字。 “居然让这假小子领了先,羞愧我也!”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打笑着上前接过墨笔,于曲高之后签下赵彻,余下两人也纷纷签下,曲高这才记认下,那个儒雅的青年剑客名为田弘,另一精瘦方脸的男子复姓钟离名迟,二人呼吸绵长缓慢,显然内家功夫已有火候。 见几人已签下,朱颜收起帛书,指着地图,清声说道:“我朱家已开两路商队,一队自西山入谷,从汉中等地易粮,一队行向东南,往来扬州建康等地,这第三路,家父欲向长沙行进,长沙久享太平,米价可至十五斗,几位英雄以为如何?” 曲高不解,问道:“南阳至长沙一千三百里,为何不自荆襄取粮?” 朱颜轻声道:“舍近求远,原因有二,其一,荆襄之地米价昂贵,往来收益有限;其二,南阳至襄阳不过三百里,往来频繁易惹人注目,若被朝延盯上,则事危矣。”说罢,朱颜双目盈盈地望着若有所思的曲高,问道:“听曲郎的口音,似是襄阳人士,不知可有何良策?” 曲高的父亲与太公皆是守城都尉,守城都尉的职责他自是十分清楚,可疑商队与大宗贸易都须严格盘查,像这样大规模的易粮举动,若无太守审批,不仅要将粮食尽数没收,人也要严加审问。 计算了一番,曲高一抬头,见众人都盯着自己,深吸口气,说道:“曲高认为,可从襄阳易粮,其一,襄阳虽一匹绢仅可易六斗米,但商队襄阳往返只需半月,若去长沙,两至三月方能一行;其二,襄阳占地利之便,与八方皆有往来,米市稳定,价不会有太大变动,亦不会引起官府重视;其三,朱先生和姑娘所虑朝廷点查,这点曲高可以应对。” “哦,说来听听?”众人一齐望向曲高。 “襄阳北城区乃是士家贵族的地盘,这些大家族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宜,对此,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每日申时,北门门禁之前的半个时辰,守卫不会盘查出入。若自襄阳易粮,可掐准时辰由北门出入,可保万无一失。” ------------ 第六章:襄阳易粮 ? 第六章:襄阳易粮 “这等秘事,你是如何得知?”常伏海疑道。 “常叔叔,用人勿疑!”朱颜低着眉头,细细思索,显然对此颇为意动,若能从襄阳易粮,自是最好不过,风险虽大了些,但利益也显而易见。 “常叔叔,劳烦您跑一趟襄阳吧!”回头见朱适也默许了,又对众人盈盈一礼道:“诸位英雄先在客店安歇,妾先回去准备一番。” 朱家父女离去,店家给安排了厢房,两人一间,曲高与赵彻年纪最是相近,便分到一起。洗浴毕,赵彻伸着懒腰躺在床上,慵散说道:“小子,你爹该不会是在襄阳北门当值吧。” 曲高一惊,疑道:“何以见得?” 赵彻瞟了曲高一眼,面色得意,“你非士族子弟,却通晓官商之道,有才学胆识,还精通武技,当是家教严厉,必是出自将门军统。” 曲高暗暗惊奇,这赵彻眼光竟如此歹毒,不过半个时辰的接触,便能看穿家世,“哦,我如何不像士族子弟?” 赵彻闭着眼睛,迷迷糊糊回道:“士家子弟若都能像你这样,我大晋江山何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。”许是听出曲高顾左右而言他,赵彻也没有再追问下去,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。 曲高躺在床上,看着屋顶出神。今日选择为朱家效命,不知是对是错,但绝不能让父母知道。此举虽能救济南阳百姓,但若胡人散去,南阳的士族第一个不会放过朱家,乘国难以谋利,这个罪名足以满门抄斩,若事情败露,牵扯到父母家族,曲高又暗暗有些悔意。 若胡人久不散去,南阳士族如此购粮,财力恐也支持不了太久,那时士族南迁,财力又几将耗尽,也必会再反咬一口。不论如何,此举终非长久之计。三个月,三个月后,曲高也当回家处理婚事,那时再退出应还来得及。 三个月后,真的要回去娶张氏吗?那张氏生得如何?是否真如传闻所说是个母老虎?拖着这些疑问,曲高也沉沉睡去。 次日午间,众人用完饭食,一列车队停在客店门口,为首一辆是朱适昨夜乘坐的马车,随后,又接连停了十二辆车,每辆车前配了一个车夫,曲高哪里想到朱家竟有如此财力,惊叹之余,又不禁对从车上走下的女子顿生钦佩。 今日朱颜一身浅绿,精致木簪端垂着一颗指大的玉珠,阳光映来,耀人双目,长发及腰,秀如锦锻,一颦一笑走来,见着众人,微微施礼,对常伏海道:“车队均已备齐,这十个车夫本是流民,受救济后自愿为我朱家家仆,阿颜从中挑了十个机灵的,常叔叔也须谨慎些。车上有银两千两,绢五百匹,到了襄阳,还请见机行事!”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瞥了曲高一眼。 常伏海行事也是果断,当下就吩咐众人收拾启程,不消半盏茶的工夫,众人已准备妥当,曲高骑上白马,跟车队一起驶向归程。 车队行得慢些,第三日正午方至,到了襄阳,先找了间客店歇脚,常伏海却驾着一辆马车不见了踪影,约过了两个时辰,常伏海再次出现时,手中晃着一串钥匙,道:“我在东市买了个宅院,咱们把马车都赶过去,在新宅中歇息吧。” 不仅是曲高,余人也都十分惊讶,贫穷是真的可以限制人的想像力的,这般行事显然众人都闻所未闻。 新院坐落在东市与南市相交的一条街口,这个地段坐拥襄阳两大闹市,可算得上是寸土寸金,只是士家大族碍于身份,平民百姓又望之不及,因此这个院子已空了许久。可对于朱家这样的行商来说,那真是天赐良院! 把马车和众人安顿好,常伏海嘱道:“今虽到了襄阳城中,亦不可放松警惕,仍照前例,两人一队轮值守夜。小高,上半夜就咱们俩吧!” 曲高应下。现在到了襄阳,也该商讨下一步行动了,常伏海留他守夜,确是想从曲高口中打听下襄阳的情况吧。二人聊了许久,约到半夜时,都有了些困意。常伏海拿出酒囊,饮了一口,舒爽地轻吼一声,望着月光如银洒地,又道:“小高,来,切磋切磋!” 曲高取了根竹棒代替长剑,常伏海面露不悦,“这般切磋,和纸上谈兵有何不同,用你的铁剑!”曲高道:“夜深了,恐吵醒诸位兄弟。” “行走江湖之人,早听惯了刀剑声,不至惊醒。”常伏海接道。曲高无奈,只得取出佩剑。 二人立于院中,曲高轻拔出剑,常伏海也取出三环大刀,曲高双手倒执剑合于胸前,轻声道:“得罪了!” ------------ 第七章:切磋武艺 ? 第七章:切磋武艺 曲高一剑疾出,借着步势直刺向常伏海,常伏海不紧不慢,待曲高行至身前时,手中大刀却朝头顶狠劈下来,刀还在数尺之外,刀势却破空呼啸着袭至头顶,这要是不躲,还不得被劈成两半! 好在是起手势,曲高并未用上全力,此时脚下一转,避开刀势,还未立稳身形,常伏海又回刀平扫过来。曲高横腰凌空,双臂伸出,向后托地,顺势身形一转,一个倒挂金帘避其锋芒,刀风至地,风起沙动,又连翻三个筋斗,与常伏海拉开距离,才定住身形。 一招一式之间,仿佛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,曲高不料常伏海出手竟如此狠辣,心尚余悸。 “再来!”常伏海拍了拍刀背说道。 曲高凝眉沉目,秉剑于身前,左手化拈指抚着剑脊,细思着破招之策。常伏海以气力见长,招式迅猛,刀又有丈余之险,以短剑搏之,本就不利,更兼他立于墙下,无法绕至身后缠斗,如此对阵,实难取胜。 又斗了几个来回,曲高虽始终未能突破,但胜在身轻灵巧,每次攻不成亦能身退。许是打得尽兴,二人一齐停了手,哈哈大起起来。 常伏海毕竟是老江湖,武功精湛,张弛有度,几番交手,虽出刀狠厉,但每次都给了曲高足够的时间应对,曲高在这半个时辰之内,也是获益良多,这是真刀真枪的对决,比起以往和父亲、太公一起练功二人皆舍不得出手,这样的历练才更能精进。 “小高,见识了常大哥的刀法,再来试试我的枪法如何?”钟离迟自廊下走出,后面跟着双目精亮的赵彻。 原来早已过了子时,二人起身换值下半夜,见曲高和常伏海切磋,便一直在廊下观摩。曲高毕竟年幼,缺少实战经验,但其悟性却是不低,与常伏海的每一次交手都可见精进,钟离迟看了半晌,眼中仿佛是一块璞玉,正在常伏海的雕琢下慢慢惊华! 他行走江湖多年,见曲高是个好苗子,也忍不住想指点一番。 “去去去,你是睡醒了,我们可困着呢,要是吵着我睡觉,可有你们好受的!”常伏海不悦说着,便叫曲高进屋休息。曲高方才的对招还未完全拆悟,便行至钟离迟面前一礼道:“钟离兄,明日我与你一同轮值再作讨教!”转身间见赵彻的眼睛十分明亮,不由得疑道:“赵郎莫不是练得媚术?这双眼睛竟如此袭人!” 常伏海与钟离迟闻言大笑,赵彻脸色一阵青白,恨声道:“我一箭能射穿你这张跑风的嘴。” 第二日,常伏海便安排众人去东市和南市易米,一连易了三日,八车的绢只用了一半,便易来了满满十车的米,先前购宅院时用了两车的绢一千两银,余下的百余匹绢全都换作银两,约换了九百余两,常伏海给随行的十个车夫每人发了五十两银,给曲高、赵彻、田弘和钟离迟四人每人发了百两,自购衣食用具。曲高捧到银钱的那一刻,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,父亲月俸二十两银,绢两匹,折算下来也不足四十两,这可是父亲三个月的俸禄啊,哈哈哈…… 易得粮米,常伏海也未耽搁,待到申时,车队已在襄阳北门百米开外的街道上,为保万无一失,常伏海让曲高先领了两辆车出门,若果真不加盘查,众人再一齐出去。曲高应下,刚从街角行出,一眼便望见城墙之上,那个熟悉的来回巡视的伟岸身影,忙戴上斗笠,撤了回来。 “怎么了?”常伏海紧张问道。 “小高既知此间门道,定是有熟人的,常大哥,我先带两车出门吧。”赵彻双目含笑地望着曲高的窘态,那眼神明显地宣示着曲高欠了他一个人情。 “等等,你骑我白马,我上车去。”曲高心想,父亲见过这匹白马,就算自己戴上斗笠,哪有父亲不认得自己儿子的身形步态,与其空着白马让父亲生疑,倒不如给别人骑着。 赵彻哼笑了两声,换过白马,先带了两车出城,果无守卫上前盘查,常伏海这才松了口气,带着八车一齐驶出城去! ------------ 第八章:停驻南阳 ? 第八章:停驻南阳 终于出了城门,曲高自马车内探出头来,见襄阳城已遥不可望,才放心地从马车内钻出,纵身跃到白马上,对赵彻道:“下去!” 赵彻脸一黑,怒道:“姓曲的,你就这么过河拆桥!”曲高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,伸手道:“听话,大爷给赏钱,下去!”赵彻也不甘示弱,一下掏出五两银递过来道:“大爷比你更有钱,你下去!”曲高心道,若我再掏十两银,他定会掏得更多,那时我便拿他银子,让他多骑一会也无妨,反正马上就要扎营休息了。 “十两,下去。” “多谢大爷!”赵彻抢过银子,一个翻身便落到地上,疾跑两步,又爬上他自己的马。 “你!”曲高吃了亏,心情也没那么好了,索性闷头参研这几日与各人实战的武技,常伏海刀锋万均,钟离迟枪走游龙,田弘与曲高虽同用剑,但曲高的剑招远不及田弘精妙,如行云流水,却大气磅礴。曲高自小勤练武功,底子打得牢,这几日与他们实战演练,武功日益精进也是肉眼可见。而几人皆年长曲高十余岁,见曲高勤勉好学,也乐于传授,虽相处不过短短数日,几人却已熟络起来,亦师亦友。 万幸一路平安,未遇到山贼和胡虏,回到南阳,将粮米运至朱府卸下,朱家父女自是十分喜悦,能打通襄阳的商路,对他们来说实是解渴之近水,这一趟来回仅用了十日,依照这个速度,南阳城不用两月米价便可回升! “诸位英雄辛苦,好好在城中歇息几日。”宴会之上,朱适满脸笑意地朝众人一一敬酒,经过十多天的休养,朱适的身体看来已无大碍。宴会无歌无舞,只众人一起分座用着饭食。 酒宴毕,在朱家东面的一个小院收拾了几间厢房,便暂先安排在那儿歇息。小院只四间屋子,虽不大却装饰得十分精致,常伏海三人各占了一间,曲高和赵彻分到一间。 洗浴毕,换了身干净的衣裳,曲高来到院中,独自一人练着武功,此时夜幕已落了下来,众人却毫无睡意,也相继从房内出来。常伏海三人围坐在一石桌旁,静静地看着曲高练武,过了一会,常伏海对斜倚在廊柱的赵彻问道:“小赵,你觉得小高的武功如何?” 赵彻站直了身,微微躬身道:“三位前辈倾囊相授,小高虽勤奋,但仍欠缺火候,若持之以恒,三月或可有成。” 一连休息了一个多月,朱适也未让众人再度启程,常伏海等人早就闲不住了,每日去找朱适,朱适总以各种原因推委。 曲高可一刻都没闲着,这一个月来沉迷武道,没日没夜地与几位前辈切磋,对武道的参悟更上一层。他本单薄清瘦,一个月的勤学苦练也让体魄更强壮了些,如今的曲高,褪去了初出茅庐的稚嫩,桃瓣般的面轮渐渐浮现棱角,双眼多了几分凌厉的锐气,身形愈显直长,此时汗湿了薄衫,隐约可见胸脯横阔,浑身上下,散发着一种不一样的魅惑。 这日,曲高正在院中与钟离迟切磋,钟离迟枪如惊雷,一个月前曲高在他手下还过不了十招,如今二人皆出全力,互拆了一百余招,也未分胜负。又斗了一会儿,见常伏海垂头丧气地从院外回来,便停下休息,上前询问。 还是因朱适不肯再派商队,这一个月来曲高忙于练武,并未过问这些事,此时细想一下,也觉不妥,“朱老爷不肯,朱家小姐何在?”常伏海猛地一拍脑门,“我怎么把阿颜给忘了,她可比她爹爽快多了,我这就去找她!”说着又转身出了院子。 常伏海走后,钟离迟脸色愈发铁青,沉声道:“小高,我有些担心。”曲高明白他言下之意,也点了点头。钟离迟道:“我投奔朱适,将幼子暂安顿在朱府上,我观朱适行事终不能长久,我得早把浚儿接回来才是。”话音未落,常伏海又满嘴喝骂地走进院子,“钟离,小高,人呢?都他娘的出来!” “怎么了,大哥?”四人闻声不对,都来到院中。 “我到今天才知道,阿颜一个月前就被那老不死的送给南阳王当侍妾了。”常伏海恨着声,又道:“我看那姓朱的不肯再派商队,是怕咱们把南阳的米价抬回来,他便不能从中获利,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送人,这姓朱的当真猪狗不如!” 众人也一脸惊愕,朱颜大方得体,行事果决不输男儿,当初签下契书时,也多半是信得过朱颜,如今她已不在朱府,朱适又不知藏着什么鬼胎,众人一时之间,也不知如何是好。 “要不咱不干了?”钟离迟提议,见众人都沉默不语,又叹道:“只是那契书……” “我今夜走趟南阳王府,去找朱家小姐问个清楚!”曲高开口说道。 ------------ 第九章:红颜冰色 ? 第九章:红颜冰色 是夜,星光黯淡,曲高着了一身黑衣,出现在南阳王府的后院,这王府奢华无比,院墙直有三丈高,四面分布护卫甲士,各门各院灯光火盏,笙歌不断,饶是把黑夜也逼退了三分。 “嗡~嗡嗡~”曲高正不知去何处寻,忽隐隐听得有人抚琴,琴音飞扬洒脱,又浑厚雄壮,宛如身临战场上厮打杀敌一般,曲高听着只觉热血激荡,心中不由疑惑,一直听闻南阳王昏腐,府中竟有能弹出如此曲调之人?依声寻去,来到一处略显僻静的院落,曲高翻上墙头,伏下身子,见院中一女子,身着浅黄珠边袄,下摆月白绫花裙,云鬓轻挽,长发垂腰,可不正是朱颜。望定四下无人,曲高轻轻吹了个口哨。 朱颜浅浅抬头,望见曲高,先是一惊,又是一笑,她今日妆容恰好,气若幽兰,这一笑,当真如云破月来,动人之极,曲高心头一颤,不由得看得痴了。 “你来了。”朱颜面色微红,垂下眉头,轻咳两声道。 曲高回过神来,侧开目光:“朱小姐安好!” “劳曲郎挂记,妾会努力保全自己。”朱颜淡淡笑着,心中一暖,不觉竟湿润了眼睛。 她安好吗?从她知道自己是女子的那一刻起,她就明白自己这一生是无法安好了,身在世家,她早晚都会成为家族巩固势力的工具,这是世家女子的命运。为了摆脱,她一直努力地学习打理家族产业,终于做得比几个哥哥还要优秀,甚至提出异地易粮之策给家族创下了巨大收益,可还是逃不过…… 家族把送给五十岁的南阳王做侍妾,为的就是让她在南阳王枕边吹吹风,不要断了朱家的商路。 “曲郎来意,我已知晓。此事非家父所能左右,是南阳王在从中插手。”朱颜心有不甘地说着,是不甘易粮之策的中断,还是不甘为家族辩解,她自己也说不上来。 曲高不解:“这是为何?南阳城中没有余粮,米价昂贵,城中难民流离,难道南阳王全然不顾吗?” 朱颜听得曲高声中的愤意,薄红如削的嘴角微微上扬,“如果我说,这也是我的主意呢?”曲高满面疑惑,朱颜轻笑道:“为了保全朱氏一族,也为了保全南阳。只有让南阳成为一块食之无肉的鸡肋,胡人才不会兴兵来犯,也只有让南阳始终保持着缺粮的状态,不管是南阳王还是南阳士族,都还需要朱氏。” 曲高实是没有想到,这些话竟是出自她的口中,心中不由得一凛,若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,那可不得了!这个小小女子竟将整个南阳城玩弄于股掌之间,一步一算,即便身在孤院,也掌控着南阳的局势。 “我要走了。”曲高道。 “我知道。”朱颜低下头,轻道:“给我三天时间,我会想办法把契书取回来,交给你。” 曲高转过身,正准备跃下墙头,忽听得背后一声哀叹。她在叹息什么?她有如此的智计胆识,又嫁到王府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?随即一拍脑门,我怎地如此糊涂,她嫁给一个比她爹还老的人,怎么会心甘情愿!那果敢直率的性情,又岂会甘居这深院之中! “你愿意跟我走吗?”曲高也不知怎么问出的这句话,许是想到自己一个月后也要像朱颜一样,看似光鲜地与太守之女结亲,但那不受自己掌控的命运,又有什么意义。 曲高没有转身,他也觉得自己唐突,与朱颜不过只见了两面,对其称不上了解,这样问出口的话有些可笑,但四下实在*静了,安静到曲高明显听到了朱颜加快的心跳声和肩膀微微的颤抖,许久没有答话,她也是同样地在犹豫吧。 “曲郎太看得起妾了,妾不过一介女流,若离了这儿,没有家族,没有钱财,妾又能好过到哪去?”朱颜几乎是冰冷地说出这句话,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和身上肩负的家族使命,自小精于商道的她懂得衡量与取舍利弊,是绝不可能背弃家族的。即便有那么一刻,她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,不管那个薄情的家族,也不管以后的困难险阻,就这么跟着他,过另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生活。 眼看着那个黑影从墙上跃下,朱颜心中一阵空空地失落,但随即整复心情,又淡然无波地抚着瑶琴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 ------------ 第十章:喂刀饮血 ? 第十章:喂刀饮血 曲高回到院中时,院中只有钟离迟和一个少年,见着曲高,钟离迟上前道:“小高,这是我儿浚儿,今年十五岁。” 少年眉眼清秀,但身如松柏笔直挺拔,应也是自幼习武,跟着钟离迟上前,朝曲高一拜道:“钟离浚拜见曲叔叔!”曲高下意识地摸摸下巴,凝眉嘀咕道:“难道几天没刮胡子了,竟如此显老?”三人相视一笑。 过了两日,常伏海从朱适处回来,兴冲冲地告诉众人明日再次启程襄阳,众人一听皆起了兴致,歇了一个多月,对这些行走江湖的人来说,可是真的煎熬难过,况且每次行商还能赚些银子。 朱家的车队再次出现在南阳城门外时,一辆华丽的马车挡在官道正中央,马车上没有车夫,微风吹动纱帘时隐隐可见车厢内坐着个女子。常伏海骑马走在最前头,见状不耐烦叫道:“姑娘,麻烦让一让。” 车帘拉开,朱颜自车内探出头来,对着常伏海盈盈笑道:“常叔叔好大脾气,阿颜不想理你了,曲郎何在?” 曲高上前,朱颜自袖中取出一片帛书,递出手道:“妾答应曲郎的事,已经做到了。”众人见那契书,皆面露喜色。曲高下马,行至朱颜车前,接帛书时,只听得一声细若蚊蝇,“曲郎不再邀妾一次吗?” 曲高猛地抬头,见朱颜说出这话已面色绯红,竟满心欢喜,后退一步,提声道:“阿颜,跟我走吧,苍茫天地间,不求富贵繁华,但命运要掌控在自己手中!”朱颜点了头,对上惊诧的众人时,又是羞愧难当,纱帘一放,便躲进车内了。 曲高跳上马车,当起了车夫。钟离浚见状叫道:“曲叔叔,你的白马。”曲高笑道:“予你骑吧。” “你就这么走了,南阳王怎么办?家族怎么办?”车队又稳稳地前行,曲高驾着马车,问道。 “曲郎多虑,在家族和南阳王眼中,粮食强我多矣。”朱颜轻笑,道:“妾求曲郎一事。妾如此行事,定是不能再回家族了,与尔一众男子同行,当有个名份,妾想与曲郎结为异姓兄妹,到了襄阳,还请曲郎照拂。” 曲高应下,忽见迎面远处扬起烟尘,心中暗忧,不知是哪一路人马,正疑惑间,一行十余骑从烟尘中疾驰而来,相距百步时,曲高望定,大叫:“不好,是胡骑!” “车队靠紧些,兄弟上前来!”常伏海扯着嗓子喊道。车夫们见着胡骑,早吓得发抖,将十辆车紧紧地挨在一起,曲高吩咐钟离浚护着朱颜,自己也翻身上白马,与常伏海等人各执兵器列阵于前。 胡骑几息便至,见常伏海等人列阵以待,停在三十步外,为首一人是个瘦高男子,双目深凹,颧骨却十分突出,扫过众人和车队,捏着细长的胡子笑了笑,操着不太熟练的汉声回道:“又是一群肥羊,今晚有肉吃了。”说着手中长刀一挥,身后十骑一齐呐喊着拍马来战。 “兄弟们,该喂刀饮血了!”常伏海大吼一声,率先冲上去迎敌,钟离迟和田弘二人也不甘示弱,一左一右掩护着常伏海。曲高虽自幼习武,连月来与几人也是真刀真枪地较量,但此时要与人搏杀,心中还是犹豫了一分。 “杀胡奴!”一交手,常伏海便运刀斩下一枚胡人首级,鲜血飞溅,曲高望着,脑海中依稀忆起太公说过的话,“胡人攻破洛阳,纵容部下抢掠,杀太子、宗室、官员及士兵百姓六万多人”、“前年冉闵将军战败,失了五万妇孺,胡人一个冬季便将他们吃得干干净净”。想到胡人的恶行,再看那染了血的刀刃,竟是那般鲜红娇艳,充满诱惑。面色一凛,曲高腿下夹马,转瞬间也加入了战斗! 这些胡人显然是身经百战的老手,且相互配合默契,以九对四,四人招架得眼花缭乱,不过常伏海出刀迅猛,招式凌厉,与他对阵的虽有三人,但都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。田弘与钟离迟武功虽也不弱,但以一敌二,互有挂彩,也未落败势。曲高身法轻盈,又尽得三人所学,与他对阵的二人见他俊美,皆不舍下杀手,一不留神,一人手臂被曲高削了一剑,鲜血喷涌而出,曲高见剑上染血,还是胡人的血,心中激动难平,太公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手刃胡人,如今他做到了!剑上杀招接踵而至,曲高越杀越高兴,越战越勇,将两个胡骑连连逼退。 那胡人首领皱着眉头看着战况,心中不解,晋人不都是怯懦胆小的两脚羊吗?怎地还有如此骁勇的猛士,眼见己方渐落败势,忽一抬首,望见车队之中,一个少女正立于马车上,紧张地望向战场。 “驾!”胡首怒吼一声,马儿绕过战场,直向商队驰去,曲高大叫不好,拍马回救,钟离迟也摆脱二人,疾驰回马。 胡首马快,转瞬间便已近车前,他见一行人中,就数这女子乘车华丽,料想她身份尊贵,挟制住她,定能让那几个勇士就范。刚伸出手去,一杆铁枪从侧面斜刺过来,胡首见是一稚嫩少年,怒喝“找死”!手中长刀一挥,击飞少年手中铁枪,又一刀挥落,直朝少年头顶劈下! 曲高还未近前,忽一个人影闪过,将钟离浚扑倒在地,那一刀正落在来人脊背上,可不正是钟离迟。 “钟离大哥!”曲高嘶吼着,飞身一剑全力刺向那胡首。胡首收了刀,正要对战曲高,忽一支暗箭飞来,忙抽刀回挡,只一瞬间,曲高长剑自头顶刺入,深穿到底。 “爹爹,爹爹……”耳边传来钟离浚的哭号声,曲高从地上爬起,跌爬到钟离迟身旁,见那一刀已斩断脊柱,是救不了了,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,口中不住地喊着:“钟离大哥,坚持住,坚持住!” 钟离迟艰难地侧翻过身,口中不住地吐着血,他死死地盯着曲高,一字一顿道:“小高,我把浚儿托付给你,你要好好管教他,让他成为有用的人。”曲高连忙叫着:“我答应你,我一定会照顾好浚儿。”钟离迟又侧了侧头,看着钟离浚,眼中说不出地温柔,就定格在那一刹那,钟离迟身子一软,却是去了。 “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!”赵彻走了过来,对曲高厉声叫道,他手中搭弓捏箭,又一箭射出,一个胡骑应声倒下。曲高回头望去,见田弘已被胡人乱刀砍死,常伏海一个对战着六个胡骑,也独力难支。 “驾!”曲高翻身上马,一手执剑,一手拎着胡首的人头,冲上前去,将手中头颅一抛,众胡骑见头领已死,又见曲高来救,车队中还潜伏一个弓箭手,慌乱地退后几步,又四散逃去。 曲高望着自己手中鲜血淋漓的剑,又望着田弘和钟离迟的尸身,鼻头一酸,闭上眼睛,鲜血与热泪混合在一起从脸上划下。 ------------ 第十一章:策马郊行 ? 第十一章:策马郊行 11.--田弘和钟离迟葬在了襄阳城北的一处小山上,到了襄阳,众人暂在上次购的宅院中落脚,齐聚厅堂,商量下一步行动。 “钟离大哥和田大哥为护商队,我作为东家,这是一点心事。”朱颜捧着一个木盒放到钟离浚面前,又回身上座,沉重说道:“如今咱们是不能再回南阳了,这次带来的财物,折计约六千两银,钟离大哥分得一千两,田弘大哥的家属尚未寻得,我扣下千两,余下四千两,三位武师每人六百两,余人各二百两,可自行领去,另谋出路。” 无人应声,过了许久,常伏海开口道:“阿颜,你背离了家族来到襄阳,今后做何打算?” 朱颜轻声回道:“常叔叔垂询,阿颜不敢欺瞒,阿颜想在襄阳做些生意。”曲高顿了一顿,看向朱颜,他在车上问她这句话时,朱颜说的是“阿颜想在襄阳做些生意,若时运得济,阿颜便自立门户,做一族宗主。”此时众人面前,她却将话藏了一半。 “叔叔相信你的头脑,叔叔的那份就给你做本钱吧,以后帮你打打下手,混口饭吃。”常伏海向来不在意钱财,只要有肉有酒有朋友便能知足,朱颜和曲高虽是小辈,但他打心眼里喜欢二人,如今钟离迟和田弘没了,此番出生入死,他也想帮着照顾钟离浚。 赵彻领了银两拜别众人,十个家仆也走了一半,见堂中冷清了不少,朱颜开口道:“常叔叔,阿颜这儿有一份订单,相信您一定不会拒绝。”见常伏海和曲高面露疑色,浅浅笑道:“家兄行建康商队时,路过淮南,曾受祖逖将军召见,祖逖将军自言北伐军中缺粮少衣,欲与朱家结商交易,当时家父不想引起朝廷注意,故未作回应,阿颜数月前曾派人去拜会祖逖将军,取得这份军需清单,现正可作咱们的第一单生意。” 祖逖将军?那可是天下人都敬仰的英雄,率百家亲信渡江,立誓要收复河北失地,自募义勇,自铸兵器,不知多少江湖儿郎慕名去投,曲高与常伏海一闻此名,便肃然起敬。 “阿颜,你……”常伏海颤抖地接过单子,瞠目结舌,不知所云。见单子上第一条是粮米,第二条是衣物,刚想开口,朱颜又接道:“北地逃亡到此的流民中不乏女工精熟的妇人,可聘用过来赶制衣物。” 条条商道,朱颜处理地得心应手,曲高也插不上话,待会议结束,众人也累困乏了,便各自回房歇息。曲高心想着,现回到襄阳了,等朱颜安排妥当了,也应抽空回家一趟。 第二日,天大睛,晨起漱洗毕,用完早食,曲高提议去城外走走,如今春阳乍暖,木叶复苏,襄郊正是一派惊华景象,朱颜初到襄阳,也正想出门了解当地风土。常伏海回了句“荒郊野外地有什么看头”便带着家仆去了东市,琢磨祖逖将军的那张订单去了。 曲高带着钟离浚、朱颜二人向城西行去,今儿天好,春风又暖暖的,路上多的是出游的少男少女,时时可闻高歌笑语。朱颜乘在马车上,却把车帘全都掀起,一路上时不时地探出头来,问这问那,末了还不望赞句:“不愧为大都耶!”钟离浚本意志低沉,此时也渐渐轻松了些。 曲高骑在白马上,望着这一派温软安乐,襄阳城的百姓,有许多一生不曾见过胡人,也一生没有经历过风霜,他们的神色中,透着的是盛世繁华下才有的轻松天真。又想到南阳城中民不聊生,不禁隐隐担忧起来,襄阳与南阳不过三百里,且久不经兵事,胡人若南下来攻,定是生灵涂炭,就算侥幸守住了襄阳,像今天这样松散快活的景象,只怕也再难看到了吧。若襄阳能一直这般,永不起战火该有多好,百姓安居乐业,处处欢声笑语。 以前,听祖父说道南朝时,曲高常对新帝司马睿无动于北伐而愤恨,认为他偏安南都,贪图享乐,是个昏庸的皇帝。然曲高扪心自问,若现在襄阳城中有十万丁壮俯首听命,曲高就忍心让他们北上与胡人一决死战?若是如此,襄阳城中将不知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。 战争,终是祸事,曲高叹了口气,向天默道:但愿不要再祸及襄阳了。 “老天爷才不会让任何人如愿!”车内朱颜见曲高仰天默念,打趣着道,见曲高一双寒光射来,忙换了嘴脸,软声道:“义兄,咱们这是要去哪啊?” “青秀峰,前面就到了。”曲高说着,指着前方一片茵蕴翠峰,青秀峰是襄阳城西的一座小山,因树木常年葱郁,山体直挺秀美得名,青秀峰后有一桃花湖,景色也是襄阳一绝。每年从初春伊始,到深秋晓寒,这儿都不乏人气。 曲高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,不自觉的就将方才所思战事抛去脑后。山还是远看的美,如有烟雾笼罩,林木葱葱郁郁,令人心旷神怡。 不多时,便至山脚,因游客众多,山路两旁的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,茶馆、酒肆、折伞、披风,卖什么的都有,其热闹非凡也不逊东市码头。 朱颜从车窗探出头来,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各路商贩,钟离浚应是也少见这般热闹,四处看着看着,脸上竟渐渐浮现笑意。朱颜望了望山脚下的一家颇为精致的茶馆,笑道:“咱们去那儿坐坐吧。” 曲高应了声,便朝茶馆行去,说是茶馆,实不过是摆放了几张桌子,每张桌子上支一篷伞罢了,不过从桌子到茶具都极为讲究,让人一眼便能区分开这不是平民百姓喝茶的地方。 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,又点了壶茶,曲高见朱颜兴致非常,笑问道:“阿颜的一双慧眼,可是又看到商机了?”朱颜拂袖饮了口水,摇摇头道:“出入此处,非富即贵,阿颜若能勾引一士家嫡子,可少奋斗十载矣!”见曲高惊愕地望着朱颜,钟离浚不禁笑道:“叔叔亦可。” 正说话间,一行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也朝茶馆行来,来人前有五六骑,后随七八辆车,且每辆车的装饰华丽都不输朱颜所乘的马车,车马上皆是身着华服的少年少女,而为首的少年,曲高一眼便认出来,是那个东市赠马的玉面王首。 ------------ 第十二章:口舌之争 ? 12.--王首依旧一身亮绸面乳白色紧身长袍,头束玉冠,虽都是士家子弟,可他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,让他不管身在何处,都是极为耀眼的存在,这种气质温如玉,清如水,又具刚如铁的力量,令人见之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敬意,若是曲高见过那些大儒大学者,便知这种气质就是常年以德行修养约身的浩然之气。 曲高望着他的同时,王首也忽地直视过来,见着曲高,面露欣喜,朗声道:“得见曲郎,首不虚此行。” 曲高忙起身,上前两步,忽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拘了一礼,道:“见过王郎。” 二人这一句话间,马上少年和车上少女们也都集了过来,见王首竟主动与曲高招呼,也都议论纷纷地打量起曲高。 “王郎,此人就是与你齐名的曲家郎君?”一个碧衫清秀的少女盯着曲高看了半晌,又回望王首问道:“陆氏不解,这曲郎除了相貌皮囊,身家,地位,学识,修容,哪一项能与王郎相比?”她看着曲高时,眼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视,再望王首时,却是满目秋波,情丝绵绵。 原本众人中还有惊于曲高容姿者,听陆氏少女这么一说,众人也都觉得,这曲高不过只有一副美相皮囊,与王首一比,还是逊色许多。曲高没有说话,也没有在意众人的议论,他与王首本就如云如泥,又何必与他相较自取其辱?况且,王首礼待于他,曲高心里是把他当作朋友的。 “呀!曲郎的马居然与王郎的马一模一样。”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,众人一齐看去,果见两匹白马长得极为相似,且配鞍鞯踏皆是相同,一时炸开了锅,满是惊疑窃语。王首依旧面上挂着笑意,望向曲高,似是在等着看他如何分辩。 曲高心神领会,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之感。他隐隐觉得,王首是有心想要栽培自己,并非是曲高心中所想的朋友关系。他任由身旁的朋友言语讽刺不加制止,想要借此来激发曲高的潜力,挖掘出他所想要看到的那一面,换句话说,王首似乎是把自己当成羽翼在培养,这与曲高心中朋友之间的对等关系有些差距。 淡淡一笑,曲高道:“王郎身边总是很热闹,余友在侧,先行告退。”说着便转身回座。 “此人怎如此失礼,一个寒门下等人,竟敢先我等回座!到底是贫贱出身,修养差矣!”陆氏女愤愤骂道。 “阿宁有所不知,曲郎坐驾正是王兄所赠。”一男子高声说道,曲高一听声音,便知是那日在马市让他难堪的陈家五郎,陈玄。陈玄上次被曲高当着众人的面骂家教浅薄,岂能不怀恨在心,只是碍于王首当时护着曲高,才一直隐忍不发。今日他又担心曲高仗势欺他,因此一直躲在众人后面,但见方才曲高被陆氏刁难,王首并未出言袒护,这才敢站出来,想一雪前耻。又道:“数月前在马市,曲郎欲购马,但囊中羞涩,是王兄慷慨,顺带赠了他一匹,不然以他这种家世,怎配得上这匹雪白神骏的良驹。” 王首神色难明地望着曲高,见他似是没听见一般,自顾地与桌上二友谈笑,眉头微微皱起,心中暗疑:他今日怎地能吃下这许多言语而不发作?再仔细看时,发现曲高似是有了些变化,面相中少了几分初见时的稚气,多的那几分,是他所有交游中都不曾有的一种气势,这种气势,让王首不禁想起在新都建康时随王氏族长见过的一个人,北伐英雄祖逖将军! 几乎是一个瞬间,王首顿时明白了方才曲高明知自己是在等他耍聪明解围,却不屑于这么做。士别三日,王首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仅靠一副皮相就与自己齐名的少年。 感受到王首不一样的目光,曲高抬头笑了笑,回道:“王郎还不入座?”王首点了点头,正吩咐众人停好马车,那陆氏阿宁的尖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。 “陈五郎,我可是听说,那日在东市,碍于王郎颜面,你反受了屈辱,今日我几家在此公允,不许王郎偏袒,你可要与曲郎一较高下?” 此言一出,自是将众人的兴致都提了起来,曲高也抬起头,见一向平和的王首面上也难得显出一丝慌乱,又回过头来,向朱颜和钟离浚问道:“茶吃好了吗?可以上山了。” 朱颜和钟离浚早待得不自在,闻言马上起身准备上山,却被陈五郎抢在身前拦下。 “姓曲的,你那日骂陈某家教浅薄,陈某今日就来与你说一说家教!”陈玄有了陆氏女的撑腰,知王首是绝不会再为曲高出面,这一个多月来所积的怒火便一齐发作出来。“我陈家乃颖川陈氏分支,历汉魏晋,三朝望族,世代公卿,你曲家是个什么东西,祖上三代都不过是个守城门的贱民,还谈什么家教!听闻你的老太公还向张太守讨份烟缘,护你周全,不然像你这样的不学无术之徒,连你家世承的守城都尉之职都保不住,曲高,你有何颜面立世?” 陈玄一口气骂了这么多,心中气也解了大半,见此处有争执,四下更是围聚了上百人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又骂及已故的太公,曲高也怒了,他恨不得一掌击碎陈玄的脑袋,但那样就真的会让曲家受人唾骂了。朱颜见状,正欲开口,却被曲高拦下。 “陈郎,我曲家确实微不足道,但世代守卫襄阳,从未有半分差池,也当得起太守赐下的为国尽忠之名。高虽不及父祖英勇,但自小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从不敢荒废武艺,如陈郎这般娇弱病躯,纵十个一起上,高也不会放在眼里。”曲高直直地盯着陈玄,面上带着轻蔑的笑意,见其恼怒,又道:“颖川陈氏确是百年望族,世代公卿。长文公创中正,修律法,延用至今,其子孙后世,皆封侯拜将,陈氏也当之无愧为颖川第一流高门。不过襄阳陈氏百年家业,似乎无一人留名朝堂吧。”话锋一转,曲高又道:“陈郎今年二十有一了吧?可曾想过入仕光耀门楣?或另有打算福荫家族?陈氏先人,高亦仰之,但郎君不过一俗子,与高发难尚需陆氏撑腰,真是丢尽了先祖颜面,高虽寒门,亦不屑瞧你一眼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三章:浩然之气 ? 13.--众人显然都没有想到曲高居然也有这般口才,尤为惊奇的当属王首和朱颜二人,王首不必多说,方才若不是曲高拦着,朱颜便要出口和那陈玄理论了。 陈玄被骂得哑口无言,怔在原地,他不曾想过曲高没有王首的保护还敢顶嘴,他活了二十多年,从没见过如此狂妄的寒门下士,要知道,襄阳陈氏再不济,整个家族仆从还是有上百人的,曲家仅一家四口,他哪来的胆子敢以下犯上!一众华服子弟显然也不敢相信,曲高有胆说出这种话,在他们的认知里,寒门和下人奴役一样,若是对士族不敬,是可被处死的。 一定是仗着要当太守的女婿了才敢如此放肆!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便被认定,这样一想,心中对曲高却是更加轻视了。只有王首和朱颜二人,望向曲高的眼神中挟带的是认可和得意。 曲高与朱颜、钟离浚二人绕过陈玄,还未走出十步,背后又一人站出道:“陈兄不必伤怀,不过是一市井泼子,父母尚无教养,又能教出什么货色!” 曲高回身望去,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,正立在陈玄身旁。那少年也望向曲高,二人一对视,少年便“啊”地惊呼一声,众人一望,见曲高眼神中混凝着怒气与杀意,顿时也都一阵寒战,曲高一步一步地走来,冷冷地望着愈加恐惧无助的少年,他眼神中的森森寒意,像是把周围都冻结了一般,风停了下来,马儿也不叫了,偌大的世界好似静止,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。 渐渐地,曲高越来越近,他的心跳声也愈来愈近,少年想躲,但全身都像是被那双森寒的眼睛冻住一般,丝毫动弹不得。 曲高绕着走到少年身侧,吐着凉气说道:“命无定数,有时候是百年的漫长,有时候只是刀剑一寸的距离。”说着右手已扣上腰间剑柄。 “曲郎,不可!”王首挡在少年与曲高之间,对少年冷声训斥:“枉你还读过几本书,口舌竟阴毒至此,还不快向曲郎赔礼!”说完又赶紧回头,见曲高怒气未消,伸出手去,搭上曲高握紧剑柄的右手,轻语道:“君有大志于来日,此时破茧过早之。”话音不大,只二人可闻。 感受着王首手上传来的温润力量,曲高的怒气竟渐渐消了下去,他疑疑地望着王首,有些不解,王首的手中似乎是有一股力量,这种力量能控人心魄,当类似于常伏海的威压,只不过一个是刚,一个是柔,若常伏海的威势能让人心生恐惧,王首这股润物无声的柔则能化人凶戾煞气。 二人一齐撤回了手,曲高望着被惊得说不出话的少年,他辱及父母,也绝不能就此放过。王首亦知,但见曲高怒气已消了大半,便退至一旁。王首这一退,那少年更是害怕了,他知道,这就意味着王首已默许曲高可以随意处置。众士家子弟见状,有想向王首求情者,不过想到刚才王首对曲高尚心存忌惮,也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 “你……你待如何?我父亲是沈家族长,我是沈家嫡子,你敢动我一根汗毛,定要你全家陪葬!”少年狠狠地说出这句话,本想吓住曲高,却见他一脸冷漠,毫不在意,又害怕起来。 曲高无意间瞟到钟离浚紧咬着牙,双手拳头紧握,叫道:“浚儿,有人辱你叔叔,你当如何?” 突然地一问,钟离浚愣了一顿,他方才是想着用拳脚教训这些看不起人的士家子弟的,可他也知道,自己是惹不起这些人的,曲高也是惹不起的。因此,曲高这一问,他却是答不上来了。 “你心中怎么想的便可怎么做。” 钟离浚还是怔在原地,曲高道:“你既不知,那我便教你。”说完“啪”地一声清脆巨响,曲高一个巴掌将少年扇倒在地,冷厉道:“你口舌既如此阴毒,就让你长长记性,若再口无遮拦,定拔了你的舌头。” 曲高习武十载,这一巴掌下去是何等力道!少年倒在地上,耳目一阵晕眩,嘴角裂痕处汨汨地向外渗血,泪如雨下,却硬是不敢哭出声来。士家子弟中,有愤愤不平者,皆被王首一个凌厉的眼神压了下去。 经这么一闹,三人也都没了游山的兴致,曲高策马在前,钟离浚赶着马车回走襄阳。马车上,钟离浚望着曲高背影,小声向朱颜问道:“叔叔可是恼我不敢上前?” 朱颜噗嗤一笑,知钟离浚也被方才的形势怔住了,笑着说道:“你当他有多大的胆子,此时一言不发走在前头,定也是在担忧沈家和陈家的报复。如此张狂行事,他尚心有余悸,又岂能恼你?” 钟离浚疑道:“叔叔手中有剑,脚下有马,胸怀胆魄,何惧之有?”只听得朱颜轻叹了一声:“父母家族,无一不是牵绊,义兄纵不惧豪强,可义父义母毕竟都是安份守己的老实人,况士家宗族对寒门下人有生杀夺予之权……”朱颜止了声,忽而想到,若曲家也成为士族,虽家族势力一时不及沈家陈家,但在律法上地位平等,沈、陈二族便不敢对曲家造次,曲高也少了这一后顾之忧。且她想在襄阳行商,若无士族的背景支持,光是税负就高得惊人,过了半晌,朱颜木木地小声嘀道:“得让曲家成为士族。” 魏晋以来,士族寒门等级森严分明,想要让平民籍升为士族籍极为困难,不过朱颜与曲高一般,都是胆大之人,朱颜立下的这个目标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,她为这个目标经营了一生,最终也没亲眼看到。 ------------ 第十四章:名士风流 ? 14.--回到襄阳,曲高正打算收拾行囊赶回家中,朱颜来到曲高身后,道:“义兄可否与阿颜说说话?” 曲高知她主意多,朱家也是士族,便道:“说吧。”朱颜轻笑了笑,道:“义兄的三寸舌也是毒的,骂陈玄的那句话,是足矣毁掉他的一生的。”见曲高不解,朱颜道:“从前汉许邵兄弟开设月旦评始,魏司空定下九品中正至今,世人极重风评,若得名士褒奖,则可仕途顺畅,反之,亦能毁其一生。” 曲高见朱颜说得极为庄重,回道:“我一介平民,岂能与名士相提并论?” 朱颜笑道:“义兄自以为平民,可身为士族之首的王家可没这么看,陆氏阿宁提及义兄时,虽色轻鄙,但亦认可了义兄与玉面王首齐名。阿颜别的本事没有,察言观色却是为了生存不敢不精,若阿颜没有看错,那王首今日阻义兄拔剑,是在保护义兄。天之骄子,襄阳王氏家族未来的掌门人,竟会在义兄与陈、沈两家争斗中保持中立,这就已经很不顾陈、沈两家颜面了。” 曲高细想之下,也觉朱颜的话有理,那一行人是随王首出游,王首理应尽全力维护他们,虽然是陈玄和沈奕先出言不逊,但曲高不过是个下等寒门,陈玄和沈奕言语责骂几句也不为过,王首能袖手旁观任他处置,已是把曲高摆在了很高的位子上了。 “真名士,自风流,义兄此举俨然癫狂,却也保全了清骨,王首坐璧上观,陈氏和沈氏家族纵对义兄不满,也不敢行为过份,况且,义兄不是还与太守家有婚约?依阿颜看,陈氏和沈氏家长若明白其中利害,暂不会为难曲家。义兄当前所应考虑的,应是如何壮大曲家!日后遇事可有自保的能力。” 听了朱颜一番话,曲高放下心来,不过现已出门两月有余,也当回去履行与父母的约定了。不知怎地,曲高现在已不是那般排斥这段烟亲,他与张氏本不相识,娶谁不是一样?况父母太公的安排,终是为他好的,只是当时年少轻狂叛逆,不甘任人摆布命运罢了。现在的曲高,在江湖上走了一遭,学到了不少生存之道,也深深明白了,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是任性妄为,而是为了更自在逍遥地行立于世。 又帮着朱颜处理了许多事,曲高回到家中时,已距三月之期不足二十日,高氏准备了一桌酒菜,待父亲休值回到家中,一家人共聚一堂,已是许久没有这样共享天伦了。 曲延平和高氏盯着儿子,越看越是欣喜,他们不知道曲高这两个多月经历了什么,但见他平平安安,完完整整地坐在这儿,就已十分开怀了。况且,曲延平隐隐觉得,这两个月曲高身上也有了变化。身形更抽条了?气息更沉稳?也许都有吧,总之,儿子像是从雏鸟长成只雄鹰。这让曲延平十分自豪,开心地杯盏连饮,劝都止不住。 饭毕,将醉得胡言乱语的父亲扶着睡下,母亲笑意盈盈地拿起针线,坐在灯前,用金丝线绣着一件大红织锦长袍,曲高坐在母亲身旁,惊道:“这是……” “这是你父亲托人从建康带回来的苏锦,咱们家虽比不上太守家阔绰,但这喜服也不能让我儿丢了脸面。”高氏慈爱说着,面上挂着些许得意与宽慰。曲高望着那缎面,他也算接触了不少贵族公子,自是能分辨出这喜服的面料价值非凡,母亲精熟细密的针脚,正将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龙绘刻在曲高的身上。 第二日曲延平休沐,一早便出门去了太守府,近晌午时才回来,回到家中,与高氏商量许久,才把曲高叫到堂前。 “孩子,你成婚之后,爹娘想让你搬到太守府去住,那儿能过上好日子,还能结交一些达官贵人,你说好不好?”高氏支支吾吾地盯着曲高说着,曲高哪会不明白,太守的意思是想让他入赘,而爹娘担心曲高性子高傲,不肯答应,故才如此小心翼翼。 “好,儿子愿意,劳爹娘费心了。”曲高挤出一个不真不假的微笑,便又到院中和苏竟一起劈柴担水。 见曲高的身影退出门外,高氏鼻头一酸,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,对曲延平啜泣道:“你看这孩子,他要是不听话闹闹我心里还好受些,他现在都愿意承受,宁愿自己受委屈,都不想给我们添麻烦。”曲延平也长叹了一声,把高氏揽在怀中,语重心长道:“夫人,你要相信我们的儿子,他比我们想像中的更加出色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五章:曲家新宅 ? 15.--因定了曲高是入赘到太守府去,故彩金聘礼等就不必曲家操心,况太守也知晓曲家境况,亦对曲延平言明,曲家什么都不用准备,待成亲之日,曲高穿喜裳在家中等待即可,太守府的迎亲车队会准时到曲家接亲。 曲延平与高氏本担心此举会伤及曲高的自尊心,但见曲高连日来欢颜洒脱,无半分恼意,这才慢慢地将悬着的心放下。不过曲高也并非十分安份,就在前日,曲高忽向父母问道家中有多少财物,曲家几代也积蓄了千余两银,曲高便讨去了千两,夫妇二人虽有疑惑,但念及曲高日后要面对的都是富贵人家,花销自是要大了些,也便没说什么了。 自拿了银两,曲高这几日早出晚归,行事极是神秘。这日,高氏正在家造饭,曲高忽推门回来,一进门便欣喜道:“娘,阿竟快来,我带你们去个地方。” 高氏疑道:“去哪儿,饭还在锅里呢?”嘴上这么说,脚下的步子却是紧跟着曲高。 一出门,便是一辆马车,曲高将疑惑的母亲扶上车厢,又唤过苏竟一齐坐在驾板上,在高氏不住地疑问中,曲高将马车驶到南城的一处宅院门口。 把母亲扶下车,高氏一抬头,见宅院门上挂着金漆新制的“曲府”二字牌匾,不禁又问道:“这……这是?” 曲高推开门,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有假山有清泉、花木飘香的精致宅院,院分内外,堂有前后,花木摆放有致,山泉泠泠作响,时有流蝶鸟雀萦飞鸣叫,高氏就这么远远地看了一眼,脸上就流露出羡慕之色。曲高见状,搀扶着高氏,柔声道:“娘,儿子已将这儿买下,作为咱们的新家,可还满意?” 高氏又惊又喜,又有疑惑,虽把全部家当都给了曲高,可这个院子绝非千两可得,这点她是心知肚明的,刚想开口询问,心又想道:儿子已经这么大了,又何必事事过问?不曾想过,儿子懂事至此,品行、相貌样样不输那些贵族子弟,这么一想,心中更是自豪,面上更是如沐了春风一般,迈着微微颤抖的腿,踏进了宅院的门槛。 刚一进门,迎面蹑步走来一个清瘦的布衣少女,行至面前,盈盈屈身施礼道:“奴婢小莲,见过夫人,见过少爷,见过阿竟哥哥。”少女本是北地洛阳城中一户人家的婢女,逃难流落至襄阳,被常伏海觅得,朱颜见其机灵做事利索,又闻曲高要添新宅,便送了过来。 高氏见小莲身形瘦弱,面色微黄,却又知礼讨喜,伸手抚着小莲有些干枯的头发,心疼着道:“这哪家的孩子?可是吃了不少苦吧!”小莲闻言,鼻尖微微颤抖着。 “快进屋看看吧,夫人。”苏竟扯着高氏另一边手臂,欢呼道。他自幼被曲家收养,虽名为仆人,但高氏待他如亲子一般,从未打骂责罚,是故平日也放纵了些。这一幕小莲看在眼里,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。 当夜,曲家便搬进了新宅,曲高也把老宅向父母要了来,将钥匙交到了朱颜手上,常伏海为了赶制祖逖将军定单上的衣物,招得不少精于女工的流难妇人,东市朱颜的宅院住之太过拥挤,曲家老宅也有五六间屋子,可分住些人。 新宅要添置的东西很多,朱颜隔一两天便送来些家具物件,滋养补品,又常与高氏谈闲逛街,朱颜的心有七个窟窿,自是能把高氏哄得开心,没几日便让高氏收做了义女,每每出入,言谈甚欢,如亲母女一般。 眼看着婚期近了,朱颜也忙于祖逖将军的生意少有来往,曲高这几日在家无事,便勤练武艺,安顿好新宅之后,把钟离浚也接了过来,钟离迟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曲高,曲高虽只年长钟离浚两岁,但对钟离浚的事颇为上心,也让钟离浚把曲高视作了父兄一般。 钟离浚乖巧懂事,又有从军之心,曲延平十分满意,说等忙完了曲高婚事,就把钟离浚调到守城军队里去。 这日,高氏又与朱颜出去逛街,曲高与钟离浚正在院中练功,小莲忽闯入道:“公子,太守府的管家来了。”二人忙收了兵器,净面换了身衣裳,到正厅时,管家已等候多时了。 管家是一年过四十的中年发福男子,见着曲高,油亮的面上堆着喜笑迎来:“小人杜庆,太守府上管家,见过公子。公子生得可真俊啊!难怪常听府上的小姐们议论呢,这么个好儿郎,世琪小姐有福了!” 张世琪?这还是曲高第一次听到他未来夫人的名字。对管家回了一礼,问道:“杜管家前来,定是有要事,请入座!”又唤过小莲倒茶。 杜庆见曲高礼数周全,脸上更是乐开了花,拍了拍手,门前一行人抬进四对红漆厢子,端上八个珠玉瓷盘,又搬来九十九匹上好绢缎,各种器盏物件皆用红绸结系,直堆了半个院子,礼物呈毕,杜庆笑道:“公子,这些是太守夫人精心挑选的聘礼,还请收下,过几日就是婚期了,到那时老奴再来迎接公子入府。” 曲高行了躬礼,道:“有劳管家!”又亲自送出府去,杜庆直连连点头,夸赞曲高。 ------------ 第十六章:白马红裳 ? 16.--“哇,公子,这么多好东西,老爷夫人回来可不得高兴坏了。”苏竟等杜管家走了之后,忙上前把礼物都看了个遍。 “阿竟哥,你要是羡慕,过些日子让夫人把你也嫁出去。”钟离浚打着趣道。他较苏竟晚生了半个月,少年人心性,几日便混得熟了。“去去去!”苏竟板着脸,回道:“小屁孩,毛都没长齐呢,就知谈婚论嫁了。”钟离浚也不甘示弱,说道:“你长齐了?哪儿长齐了?”小莲在旁听了两句,便默默离开了。 曲高从送来的礼品中取出一沓纹着金丝的喜帖,拿在手中,想着要给谁寄。 朱颜、常伏海等人,邀她们来家中摆桌宴席即可,与父亲母亲的朋友乡亲一起。赵彻不知了去向,也不必寄了。想来想去,曲高犹犹豫豫地考虑一个人,王首。 王首身份尊贵,便是太守也未必请得动的,若是给他寄一封去,他会来吗?他那样的骄子,每日争着与之打交道的士家子弟不计其数,他也要忙于交际以维持家族的影响力,两次相见,虽有些缘分,但都是碰巧而已,若专程去请,曲高思寻着,忽想起在东市,王首翻身上马时无意的一句话。 “曲郎肤白胜雪,面似桃瓣,若着红裳,定是绝代风华。” 太公在时,曲高尤喜着红装,也因城楼那一笑映天红日而扬名,只是太公走后,曲高这三月来多着灰白青衫,现婚期不日将至,母亲亲手绣制的喜服也正挂在屋内。曲高眉头一舒,取来笔墨,飞舞几下,唤过钟离浚,嘱他送到北城王府。 日子飞快地过去了,曲高被窗外的锣鼓声惊喜时,还迷迷地叹了句:“好快啊!”房屋院内张灯结彩,往来宾客祝贺,好不热闹!曲高刚一开门,高氏正从院外过来,愣了一下,高氏怒道:“我半个时辰前来叫你,你就说要起,现在还没沐浴熏香换好衣服,你要气……气坏老娘是不是!” 曲高还从未见过母亲发火,忙诺诺地退至屋内道:“儿子这就沐浴熏香更衣。”高氏还不放心,叫道:“浚儿,你给我好好看着他,若辰时还未整好,你今天也不用吃饭了。” 房中早已备下热水,曲高褪光了衣物,赤条条地躺在浴桶中,享受着全身肌肉放松的愉悦。钟离浚配好了香,在一旁紧紧地盯着,丝毫不敢懈怠。 “浚儿,阿竟准备得怎么样了?”曲高忽开口问道。钟离浚道:“阿竟哥好似没作什么准备,他说自己只是个下人,不必费事。”曲高摇摇头,道:“阿竟不够机灵,不懂礼数,又不会武功,不知到了太守会惹出什么乱子,你待会儿与父亲说下,不让阿竟去了。”钟离浚应了声。 约过了两刻钟,曲高从浴桶出来,擦干身子,钟离浚取来已熏香的喜服,侍候曲高穿好,院外也传来了迎亲车队的声音时,二人也收拾妥当。 “夫人,公子可准备好了?误了吉时老奴可担待不起。”正厅中,高氏已让杜庆喝了三杯茶水,杜庆打了个水嗝,摆了摆手,示意又举杯的高氏自己喝不下了。 “公子到。”忽不知谁喊了一声,宾客众人都寻声望去,院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,锣鼓呜呀两声,也停了。 曲高自后堂行出,一拢红衣,肩若削成,腰如约束,面若桃花,唇薄轻挑,乌黑头发被半尺金冠挽起,眉心一点金砂,迎着晨光走来,履下如云,身绕七色光辉,好一个翩若惊鸿的公子! “怎么,后悔了?”常伏海见朱颜望得失了神,轻声笑道。朱颜转瞬就收拾好神色,白了常伏海一眼,冷着声道:“常叔叔与织工中的李大姐暧昧不清,阿颜可是当作没看见的。”常伏海忙闭了嘴,不再说话。 曲延平与高氏上前,见曲高终于穿上了喜服,也欣慰得说不出话来。曲高拜别了父母,便骑上白马,与钟离浚一起,随杜庆赶往太守府。 ------------ 第十七章:佳偶天成 ? 17.--太守家的女儿与曲家儿郎成亲,整个襄阳城都热闹非凡,曲高金冠红披地骑着白马,也让襄阳城中不少百姓赞叹:曲郎定是上天造化的,不然何以他成亲的日子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?就连空气中都夹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。 这场婚礼,有了太守家的操持,自是极尽热闹奢华,从曲家到太守府,一路喜乐声中,终于拜完堂,宴散了宾客,入了洞房。 曲高一身的酒气,神智却是清醒的,他脑海中十分清楚地记得王首来赏脸他的婚礼了,并且在酒桌上,还贴耳与曲高说了句话:“可惜不是王氏与曲家联烟。”曲高一直患得患失,在对王首时更是琢磨不透,这句话无疑让他安心了,安心地认定,二人是彼此珍视的朋友的。 他看见金屋暖帐内端坐的的新娘,急急地走到红盖头下人影的旁边,咳嗽了声,那人却动也没动,头轻点了一下,像是受到了惊吓。曲高只觉得心跳如鼓,他长长吸了口气,拿过一旁悬着的秤杆,正欲挑开,她却开口说话了。 “且慢!妾听闻夫君初是不愿这桩婚事的,如今事与愿违,夫君打算日后如何待妾?”新娘身形娇小,说这句话时声音也有些颤抖,与之前听闻的张氏刁横形象似有出入。 曲高定了定神,回道:“你我既已成亲,我自当会一生守着你,爱护你,与你白头到老。”新娘子闻言似乎笑了笑,问道:“夫君若说的是真心话,便可掀盖头了。” 红巾飘然落下,一张圆圆的小脸露了出来,挂着羞涩,又有些欣喜,曲高望着,见张氏虽非绝色,但肤质细腻,面若掌大,一双眼睛也是十分俏皮,生了张娃娃脸,有几分可爱。 张氏抬头望了曲高一眼,又羞涩地低下眉眼,曲高端过桌上合卺酒,两人端起酒,勾起了对方的手,把酒凑到嘴角,一饮而尽。 “夫君,这酒好热,是怎么回事?”张氏脸颊红红的,感觉身体竟有些不听使唤,曲高摇了摇头,也觉燥热难忍,应道:“当是有人替咱们着急了!” 春宵过后,温软犹存,曲高怀抱着熟睡中的小人儿,见她圆圆的脸蛋上仍泛着淡淡红晕,低头在她额上一吻,怀中人呢喃两声,慢慢地睁开眼睛。 一醒过来,望见曲高柔情的眼眸,俏脸一红,又感觉到他那只游走在身上不安份的手,娇羞地嗔了一眼。突然,曲高一手握住胸前的温软,张氏不由得轻吟一声,随即感到抵住下身如铁的坚挺,张氏想起初时的痛处,刚想开口,却被曲高健壮的臂膀抱紧,欺身上来,紧贴着他厚实的胸堂,下身又是一痛,随即感到身体轻飘飘的,灵魂像是要出窍一般,眼前蒙了一层雾,渐渐迷离。 一大早,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打开了门,见着满地狼籍,老嬷嬷笑了笑,又见还是熟睡中的小夫妻俩,走近床前,轻声叫道:“姑娘,姑爷,老奴来叫喜了。”二人动了一下,却未醒来,老嬷嬷又叫道:“姑娘,姑爷,该起床沐浴熏香去拜见老爷夫人了。” 张氏猛地睁开眼睛,见着老嬷嬷,怯怯地道了声:“是”。又摇了摇身旁的曲高,曲高醒来,张氏道:“夫君,该起了。”曲高点了点头。婢女侍候二人沐浴更衣,又给张氏梳了个妇人髻,曲高戴冠,描好妆容,便跟着老嬷嬷去拜见太守和太守夫人。 太守张由是武将出身,虽年过五十,身子却是十分硬朗,一身玄纹长服也显得人精神威武,夫人不过三十出头,肤白美艳,一双眼睛斜飞入鬓,是个狐魅之相。 “世琪拜见爹爹……姨娘。”张氏一入堂,便朝二人跪拜。曲高也跟着跪下,道:“小婿拜见岳父岳母,祝岳父岳母福乐绵绵,春辉永绽!” “好,好,快起来。”妇人言语间,笑媚春盈如波,上下打量了曲高,赞道:“老爷,你看新婿多俊啊,身子又挺拔,有老爷当年的英采呢!”太守闻言哈哈大笑,看向曲高的眼神也十分满意,说道:“世琪,爹爹给你找了个这么优秀的夫君,日后可得收收你的脾气!”张氏冷淡地回了句:“谢爹爹。” 太守赏了些宝物,张氏连看都不看一眼,敬了茶,用了早食,便拉着曲高离开了。曲高心中暗想:这张氏果真如传闻中,是个有脾气的主。不过见她席间不愿与太守夫人说话,猜想也应是与张氏亲母有关。张氏不主动说,曲高也不去问。 回到张氏住处,张氏的兄弟姐妹也相继前来拜访,有的只过来客套两句,有的还送来些珠宝首饰,只大半天,曲高也将张家的关系大致摸了个透。 张由有五个夫人,其中两个已故,两个与张由差不多年纪,年迈色衰,再无宠幸,深居于后院之中,今日所见的是五夫人,最年轻美艳也最得宠爱,不过那两个已故的夫人都是在五夫人进门后才相继过世,府中人皆以为是五夫人谋害,这其中一位夫人便是张氏的母亲。因这缘故,张氏不愿与五夫人来往来,也因此不受太守待见。起初曲家太公提及亲事时,张由也是想着早点把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嫁出去得了,省得整日看着烦心,不过婚期临近,心中又怜生不舍,便让曲高入赘了过来。 几位夫人各有所出,张氏排行第六,共有十一个兄弟姐妹,大姐、二姐已嫁作人妇,四哥、五哥也已成家生子,自张氏以下,都还未成亲事,老三与张氏是一母兄妹,也同样不受待见,故至今还未许亲事。这次三哥来访,还特地带来了许多新奇玩意哄张氏开心。 且从张氏表现看来,张氏除了对太守和五夫人刁横了些,与其他兄妹相处都还算融洽,带张氏回曲家时,侍奉公婆,张氏也礼数周全,见张氏并非如传闻中所言,曲延平夫妇二人也放下了心。 曲高心想,张氏之所以传出刁横之名,多与她不尊五夫人有关,若还有别的原因,习武应也算得上。张由虽是武将出身,六个儿子却个个都不愿练武,只有张氏跟着学过些拳脚,别的小姐们每日只管吟诗作对,女工刺绣,或与士家公子们结伴出游,张氏却不会做这些,也不愿与那些公子们出游。用她的话说:我知道自己早晚都要被爹爹当作礼物给别人送去,索性更霸道随性些,让别人不敢要我,也让爹爹害怕,我的任性会破坏了他与那些贵族的关系。 张氏说完这些心里话时,又依靠在曲高怀中软语道:“我只道爹爹是随便找个人来打发我,想不到竟是天下最好的男子,定是我用了几世才修来的福气,才让我现在过得像梦一般美好。” ------------ 第十八章:桃花湖心 ? 18.--这日,曲高正陪着张氏在院中赏花,钟离浚一身铠甲焦急地跑了过来,见着二人,行了礼道:“叔叔,婶婶,浚儿有要事相告。” 曲延平原本想把钟离浚调到守城卫队中,但想到他年纪轻轻,若在城门前站个十年八年,这辈子岂不就像他一样再无作为了?于是托了人把钟离浚安排到太守府上当值,这儿前途好些,与曲高也方便着互相照顾。 张氏借口累了,便先回屋里去。钟离浚附耳小声道:“常叔叔来托消息,赵彻叔叔和几位江湖英雄被抓了起来,此时正关在襄阳大牢里。”曲高大惊,忙让钟离浚备好马车。入了牢狱,那就非小事,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当面向常伏海问个清楚。 钟离浚驱着马车来到城东闹市,在一间名为“长乐坊”的门店前停下,钟离浚招呼曲高下车,说常伏海与朱颜在里边,乐坊门口站着两个婀娜俏丽的女子,见着二人,忙媚眼连波地上前来挽着二人胳膊笑道:“两位公子想要听曲儿还是想喝酒,随奴家进来看看。” 钟离浚问道:“姑姑和常叔叔在店中?”二女闻言皆收起脸上媚态,正色回道:“在楼上,公子请便。”说着便松开二人,又回门口招揽客人去了。曲高暗暗惊奇,一进坊内,四下酒色靡靡,春光无限,跟着钟离浚上至二楼,敲了间门,果朱颜的声音从中传来。 一推开门,见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,曲高笑道:“好个朱氏,竟敢在此开起了妓馆。”朱颜无辜地摇了摇头,回道:“阿颜纵有这个胆子,也过不了公衙的审批,这家妓院……呸!什么妓院!这间乐坊是以义兄的名义开的。”见曲高惊得掉了下巴,朱颜解释道:“前些日子为赶制祖逖将军所需衣物,常叔叔招来不少从北地流亡的妇人,其中有许多身怀技艺,阿颜觉得可惜,便开了这间乐坊,也给她们多条活路。不过那公衙的差使可真不好打发,直搬出了义兄才让通过。义兄放心,我们打开门做的是正经生意,阿颜会护着这里的每一个姑娘,至于你情我愿的事,阿颜可不去多管。” 钟离浚没听明白,挠了挠头,道:“叔叔,姑姑说的理直气壮,那这儿到底是乐坊还是……妓馆啊,若是妓馆我以后可再也不来了。” 曲高勾起眉眼笑道:“是妓馆你才该多来,叔叔过些日子给你找个合适人家的姑娘,早些让你成亲生子,也算是对得起钟离大哥了。”钟离浚闻言憋着笑意,脸上红扑扑的,低下头退到一旁不说话了。 “对了,这乐坊地角不错,装饰也华丽,你哪来的银子?”曲高又问。 “上次常叔叔给祖逖将军送货时,阿颜向祖逖将军预支了一年的费用,接下来的一年,都要给祖逖将军白干活了。”朱颜撇了撇嘴,无奈说道。 “好了,小高,你难得出来一趟,快说正事吧。”常伏海沉着脸,打断了二人闲谈。 四人分座,曲高先向常伏海问清事情始末,原来是赵彻从襄阳黑市弄了近千斤生铁,想偷偷运出城去,却因车马太重引起守卫猜疑,盘查是生铁等物,便将赵彻一行人抓了起来,现关押在府衙牢中。 私运生铁,可是谋逆大罪,这可不是开玩笑的,曲高知此事的严重性,也不敢打下担保,了解完情况,曲高心想,还是先去见见赵彻再说吧。 牢房的役头识得曲高身份,未加阻拦,在地牢中见着赵彻时,他已受了刑罚,身上纵横交错着几十条鞭痕,此时不知是昏迷还是安睡着。曲高让牢头打开了门,上前呼道:“赵兄。”。赵彻许是觉得声音熟悉,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,慢慢睁开眼睛,喜道:“小高,你怎么来了?”时间有限,曲高无意与之叙旧,直言道:“我是来救你的,你把事情完完整整地与我说一遍,我想办法救你!” 赵彻苦笑了两声,有些冷漠道:“听说小高做了太守女婿,此行是真来救我,还是想让我招供?” 曲高闻言心中一凉,寒意骤得吞噬了全身,他不曾想过,二人曾经历生死,如今居然被这样猜疑,见赵彻别过头去,不愿再多言,曲高怔怔地起身,竟有些不知所措,过了半晌,牢头催了,曲高才回过神来,望着躺在地上神情冷漠的赵彻,曲高也提不起半分热心情感,冷冷地嘱了一句“在我想到办法救你之前,你最好还能像现在这样管好自己的嘴。” 回到长乐坊,与常伏海、朱颜二人商议如何施救,劫狱是行不通的,那就只有让太守张由下令放人,可如何让他下令?曲高虽是他的女婿,但开口为一个私运生铁的重犯求情,也定是行不通的,甚至会把自己也搭进去。 “只有让赵彻供出一个张由也惹不起的主子。”朱颜清音道,想了想,她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,便又望向曲高。 张由也惹不起的主?曲高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。那个人背对着他,立于云霄之上,曲高可望却遥不可及。 不觉还是来到了王府的门口,大门高有三丈,气势恢宏,雕梁画柱,门墙一尘不染,岂是人间居所?王氏家族的势力,当真是无人能及的。 通报了门子,过了半晌,仆人赶回对曲高道:“郎君,我家公子现有要事处理,特嘱于今夜申时,在青秀峰下桃花湖心恭候郎君,请郎君务必准时守约。” 青秀峰下桃花湖?为何要约在那种地方,曲高心中疑惑,不知王首打的什么主意。回家牵了白马,便朝青秀峰慢步赶去。 现在四月中,桃花开得正盛,天色虽暗淡了,但空气中的香味却是醒人心脾,到了桃花湖,于湖畔凉亭中见着一个王家护卫,护卫上前牵过曲高的马,道:“郎君,公子已在船上等候多时了。” 夹岸数十步,拴着一精致画舫,舫内灯火通明,于深邃的湖水上甚是醒目。曲高踏上画舫,护卫便放了绳索,任之漂流。王首正独自小酌,见曲高到来,玉颜瞬喜,清音悦道:“数月不见,曲郎容姿不减,看来太守府的酒色,不合曲郎的胃口。” 曲高坐下,直言道:“王郎,高有一事相求。”王首接道:“不急,首亦有话想对曲郎说。”王首自酌了一杯,道:“自东市初见,已近半载,这半载,曲郎北上南阳,击杀胡虏,易家宅,结烟属,身边更是有江湖客,奇女子相随,可着实让首刮目相看啊。” 曲高暗惊,王首竟对他的经历知道得这么清楚,不过随即想到以他的势力背景,想要了解一个人,应当是易如反掌的。抿了口酒,曲高回道:“王郎是九重天上的谪仙,这些微不足道的事,说它作甚?” 王首淡淡笑了笑,道:“曲郎身边的那位女子,已在为曲郎经营谋划,如今曲郎的势力才刚刚起步,实不宜在此时多生事端。” 多生事端?王首所指的是赵彻的事?他既摸透了自己的底,赵彻之事肯定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吧,那他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出手救赵彻? “实不相瞒,曲郎的那位朋友,现是在为羯胡族石虎义孙石闵效力,生铁也是为其所得。如今晋室微弱,胡虏强势,首知这位朋友与曲郎出生入死,也知曲郎忠义之心,救是不救,曲郎当深思熟虑!”王首肃起脸孔,在等待曲高的回答。 “他在为羯胡效力,若再求王郎出手,势必也会让王氏一族担上风险,多谢王郎相告知,高另想办法吧。”曲高思索了一下,回说。 “王家倒不惧这点风险,首只是让曲郎思考清楚,若决定相救,首的办法总比曲郎的办法可行。只是,首欲借此事向曲郎求得一诺。”王首的目光忽地凝聚精芒,牢牢地锁着曲高。 “你已是天之骄子,还有何事需要求我?”曲高疑道。 小船漂着漂着,已远离了岸,到了湖心了,八方都是深不见底的湖水,王首忽笑了笑:“或许在曲郎眼中,首有高人一等的地位,傲视天下的家族,凭借这些,首的确能为常人所不能。不过天下大势,瞬息万变,曲郎一介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,不照样敢掌掴陈玄,拔剑沈奕,这些举动,可是首从不敢做亦不能做的。” 曲高听到这儿,只道王首是想让他帮忙解决些不便动手的私仇,他牢记王首的赠马之恩,又感其礼待之情,开怀道:“王郎有事尽管开口,高赴汤蹈火,定会达成。” 王首眼神忽变得森冷,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,曲高吓了一惊,只听其重声道:“我要曲郎与我盟誓,今后不得伤我王氏家族一人!”言词狠厉,仿佛变了个人,他的脸很白,配上幽深的双眼,在这昏暗的舫中,直让曲高心中惊惧。王首用短刀划破食指,将渗出的鲜血抹封在双唇之间,又缓缓将短刀从茶台上推过来,眉角勾起,神色诡魅,曲高怔住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 “王郎,你这是何意?你待我如此,曲高岂是忘恩负义之辈。”曲高急道,见王首神色不移,只道是他不相信,非得让自己立誓才罢,当即拾起短刀,起誓道:“我曲高今日与王首盟誓,永不伤王氏子弟,如有违背,烈火焚身,不得好死。”说毕也割了指腹,封血于唇。 王首松了口气,哈哈笑道:“曲郎也有害怕的时候?”见他转瞬玩笑,曲高面上微微不悦,王首见状,正色道:“曲郎莫怪,首也不愿如此。只是数月前葛洪葛仙师游经襄阳曾言‘襄阳城中有一身负天命麒麟儿,将来可令乾坤变色’。首观襄阳新秀中,唯首与君最为拔萃,料想这麒麟儿此时正在这艘画舫之中。若首身负天命,将来必驱逐胡虏,光复晋室,亦必全力保得曲郎家族平安!” 曲高脑海中又是一顿震撼,天命麒麟儿?他身世普通,能力平平,这如何能扯到他的头上来?倒是王首,身家显赫,贤名远播,年纪轻轻就在襄阳城中威望甚高,实是集了万千光环于一身,这天命怎么也得寄到他的身上去。况且,即便这天命闭着眼睛落到了自己头上,他的志向与王首也是一样的,王首逼他发下血誓,是担心他会祸乱天下? “王郎太过抬举曲高了,也太不相信曲高了,曲家先祖世代守护襄阳,高亦如是。纵天命选择了我,难不成王郎以为,高会学做冉闵,助胡欺晋?” 王首摇了摇头,叹道:“王与马,共天下,世人只见王家的势力可逼朝野,却不闻我王氏有多少为守护这江山而葬送的英魂。如今胡奴虽盛,但只要有王氏一日,南朝尚可苟安,若乾坤变色,福祸难料矣。” 曲高望着有些失意的王首,心中复杂难明,他只道如王首这般,便可无忧无虑,却不想他小小年纪,就要忧心家国大事,个中滋味,又岂是旁人能懂得?闭上眼睛,曲高沉声说道:“请君安心,不管这天命在谁,曲高都不会伤王氏一人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九章:名下产业 ? 19.--自桃花湖回来,夜已深了,张氏掌着灯还未歇下,见曲高回来,上前褪去曲高外衫,又吩咐下人打来热水,也不过问曲高去了哪里,只默默地做一个妻子的本份。 成婚两月有余,张氏性子愈发温婉了,与太守和五夫人虽少有往来,但每每碰面,也尽礼数,最近又常常去后院的两位夫人那儿,一待便是半晌,两位夫人心性淳善,待张氏和曲高也如同亲生儿女一般。 “世琪,明日我要出门,午间不必等我用食了。”洗浴毕,二人躺下歇息,曲高说道。 张氏轻轻叹了口气,拉过曲高的手放置在自己小腹上,随口应了一声,忽提声道:“对了,过两日父亲说要去春猎,以往都是带我去的,这次我不能去了,父亲想带你同行,让我问问。”曲高侧过身来,盯着她平和的笑容,问道:“怎么了?可是身体不舒服?这几日你精神不太好,也没见你练武了。” 张氏扁了扁嘴,低头埋在曲高怀中,蹭了蹭,娇羞地嘀咕道:“孩子,你看爹爹多粗心,娘亲每天晚上都把爹爹的手放到肚子上,爹爹就是不明白。”曲高一把将张氏抱起,欣喜若狂:“你有了身孕?我要当爹爹了?我要当爹爹了!”张氏嘴角一扬,躲在曲高怀里的头埋得更深了,低低说道:“我从不知道,怀上了孩子,心里会感到踏实,也更看得开了,我想起爹爹以前带我打猎的日子,我能体会到他对我的关爱了。后来因为母亲和五娘,我性子乖戾了些,也惹恼了爹爹很多次,可不管如何,我是他的孩子,他生我养我,又怎么会不疼爱我?我不恼他了,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也不会恼他的爹爹。”说着抬起头来,眉眼中饱含着柔情与喜悦,曲高将她抱紧了些,在额间印上一吻,轻声道:“孩子有这样温厚的母亲,是我这个当爹的福气。” 第二日,曲高先差人回曲家报了喜,便着了一身布衣,头戴斗笠,来到与王首约定的城东码头,朱颜和常伏海也早在此等侯。到了约定的时辰,王府的侍卫带着赵彻和与之同行的十余人出现在三人面前。几人显然都受了刑,虽换了衣装,但面容惨淡憔悴,身子也沉沉重重。 王府侍卫将赵彻一行人带到曲高面前,礼道:“公子所托之事已然达成,我家郎君提醒公子,不要忘了对我家郎君的承诺。”曲高点了点头,侍卫退后两步,骑身上马回走。 “小高,此番多谢!山高水远,我们江湖再见!”赵彻又与常伏海和朱颜一一告别,便带着众人上了客船。 曲高没有说话,这次分别,也没有像三个月前那般不舍,仿佛送行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。是了,在牢中,赵彻问曲高是真来救他的还是来让他招供的,从那时起,曲高便知二人已有了距离,曲高可以理解受了刑罚的他对外人抱着警惕之心,甚至草木皆兵地怀疑任何人,但是,王首告知他的真相让他更加清楚,二人今后将不会再是朋友,也没有任何交情。至于那一场出生入死,不过是恰巧同行罢了。 这一次出手相救,就当报他教授射术的恩情了。 赵彻走后,常伏海不安问道:“小高,你许了那人什么承诺?可有麻烦?”此事是他向曲高开的口,让曲高担了责任,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。 “小事,大哥不必担心。”曲高这日心情大好,自是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,更何况王首逼他立的誓,将来恐一辈子都用不上。与二人在乐坊门口分道,曲高想着去市集看看,给张氏买些礼物补品。 张氏虽也是贵族之女,但平日俭持,亦不爱那些珍品玩物,倒是喜爱武具,只是现在为了胎儿,也不去碰了。 路过一家看起来品质不错新开的妇人衣饰铺子,曲高想到现在就快入夏了,张氏似也还未添置衣物,便走了进去。 “呦,曲郎,您来了。”一个清丽的女子打理着这间铺子,上前惊叹地打量了一番,盈盈笑道:“曲郎的姿色,穿女装也定是美的。” 曲高面色一沉,重哼了声。那女子以罗扇轻掩面,娇笑道:“曲郎乃大人物,焉能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?”说着侧身引客,又道:“快进来看看吧,咱们家的衣裳,做工和用料可都是讲究的。” 曲高在那女子的介绍下挑了两件时下可穿的衣服,结账时那女子却如何也不肯收。“妾仰慕曲郎久矣,这两件衣裳虽不是曲郎所穿,但曲郎天天看着,偶尔的能想起妾便足矣。”女子吃吃笑道。 曲高也曾被不少女子表白心意,女儿家含情的姿态应是羞涩的,可眼前的女子,情意只在言语,神色间却是带着一股魅态的顽笑戏谑。曲高不想与之多作纠缠,便道:“你若不收银子,这衣服我便不能要了。” “好了好了,妾不与曲郎闹了。”女子收了媚态,回道:“不过这银子,妾还是不敢收。这间铺子的主人,可正是曲郎您呢!” “啊?”曲高听着女子将原委道了一遍,惊得下巴都脱了节,这三个月曲高不曾插手过朱颜经商的事,却不知其发展壮大得如此迅速! 自接了祖逖将军的订单开始,朱颜收罗了不少精于织纺绣艺的妇人,她们大多是从北地流亡而来,许多妇人夫家早已被征入军中不知生死,或经历过战乱只身苟活于世。 北地富庶,女子也多习诗书礼乐,这些妇人中,有不少精通书画琴曲、乐器歌舞的,朱颜便挑出她们训练,开了长乐坊,有几位织绣手艺精湛的,朱颜便让她们做些品质高档的华服,在这间铺子里售卖。不仅如此,朱颜还购置了些田产,给那些没有技艺的妇人种植。这些妇人们有的孤苦无依,有的拖着幼子,朱颜都给她们安排住所和足够养活自己的薪酬,又给她们的孩子找了先生教学识字,这些妇人大多都如眼前的女子一般,过得还算富足。 这个朱颜,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!难怪昨夜舫间王首赞她为奇女子!曲高只道他只是随口一说,可王首那样身份的人物,又岂能随口说话,如朱颜所说,名士对一个人的评价,可以成就一人,亦能毁其一生。可惜了可惜了,那话只在舫间,只二人听得,若王首于人前赞朱颜为奇女子,她定能高兴坏了! “曲郎若在东市购衣,南市易食,说不准都能碰到自己名下的铺子,姑娘吩咐了不许收曲家的银子,曲郎可也莫要难为妾。”女子将衣物包好,又吟吟笑道。 “那便谢过了。”曲高接过包在锦盒中的衣物,便骑上白马,又来到长乐坊门前。 门前那两位姑娘也是识得曲高的,微微一礼,便不再招呼,曲高自行至二楼正中的那个单间,敲了敲门,“进来。”朱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 “义兄,怎地又回来了?”朱颜疑惑,低眉间见着曲高手中的锦盒,淡淡笑道:“义兄这是来夸赞阿颜能干的?” 曲高嘿嘿地傻笑着,这妮子的聪敏远甚于己,便是藏在心里的也瞒不过她,点了点头,曲高道:“妹子,昨夜王首与我说,你是奇女子,义兄今日算是信服了。” 朱颜眉头微微垂了下来,脸色有点发青,沉沉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能得玉面王郎的这个评价,也当知足了。”曲高坐下,又问道:“阿颜,你那日与我说,若时运得济,你便自己开立宗族,如今你手中有这些产业,为何都放下我的名下?就不怕我哪日卷起来跑了?” 朱颜闻言红唇一咧,笑得极是开心,额头一昂,回道:“用义兄的名号,除了借义兄的身份方便行事,这些产业中,也有义父义母的大力支持,义母把贩卖义兄所得的物资都交与了我,因此,以曲家的名义打理产业,理所应当。”抿了口水,朱颜接着说道:“至于义兄要卷了产业跑腿,那是想得美了,这些铺子的人,可都是听我的!”说着眉头一甩,满脸的得意。 “不得了不得了!”曲高惊吓地起身,朝朱颜一拜道:“以后还得求妹子多多照拂,高在此谢过!”说毕二人哈哈大笑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章:北山春猎 ? 20.--回到家中,正巧管家杜庆和三哥张世伦也在,管家是为过几日春猎而来,询问张氏需要哪些装备,张氏吩咐完便离开了。 张世伦满面喜色,见着曲高,忙忙贺道:“恭喜妹夫了,三哥方才得知,还未来得及备下贺礼。”曲高道:“三哥哪里话,您能常来坐坐,比送了礼物还让世琪高兴。”张氏也上前,对张世伦道:“夫主说的是,三哥,你也老大不小了,可有中意的姑娘家,让也快让爹爹给你说门亲事吧。” 张世伦低下头来,淡淡的,清冷地说道:“爹爹是不愿再管我了,我一个不受宠的公子,又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我?”张氏道:“三哥胡言,小妹又哪里受宠,如今不也夫妻和睦,日子美满。你与爹爹往来更少,你不主动去说,难道让爹爹放下威严?”张世伦怔了怔,疑疑地自问道:“那我且去试试?”临走前又对曲高道:“妹夫,多谢你照顾世琪,她如今过得这么幸福,母亲泉下也安心了。” 曲高目送着他离开,也默默祝福着他能早日成家,在这偌大的太守府中,各房各院,都有自己的算盘,但他与张氏的手足之情,却是真心真意的,连带着,待曲高也极好。 曲高没有同胞手足,只有一起长大的阿竟,虽是主仆,但曲高心中一直想着,以后给阿竟找个好人家的姑娘,也愿他一生幸福快乐。此时看着张世伦的背影,也突然生了这种想法。 其实,张世伦老实忠厚,是个可以托付的人,曲高有那么一瞬想介绍给朱颜认识认识,但又想到朱颜曾说过,她不想让任何人安排她的命运,也就作了罢。 第二日,曲高带着张氏回府,高氏得知张氏怀了孩子,激动地一宿都没睡好觉,又不敢贸然去太守府拜访,现儿子媳妇都回来了,欢聚一堂,满院子都能听到高氏的欢笑声。 午间,曲延平回来用饭,问及过几日春猎,神色凝重,曲高追问,才知最近胡人活动频繁,北山周围常见胡骑的影子,抢劫往来商贩,*妇孺,颇不太平,若一定要去,需加倍小心。 胡人,曲高脸色一僵,北方现是羯族的地盘,而如今羯族的领袖是素有残暴之名的石虎,石虎对手下放任,任由他们残害晋人,曲高去南阳也算是见识过的,只是没想到,他的触手伸到襄阳来了。 赵彻也在他们其中吗? 如果二人真的在北山相遇,他的箭下又会不会留情? 若真的有胡人作乱,一定要带着钟离浚去,钟离迟死后,他一直勤学苦练,有杀胡虏的机会,也当让他历练一番。晋室的兵马不及胡骑,多半是养尊的日子过惯了,许多兵士从不敢拿起真刀真枪,更别提上战场杀敌了。 到了狩猎出行的那一天,曲高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。 太守府出行的有太守、五夫人,曲高,还有自告奋勇的三郎张世伦,随从有五百精锐甲士,丫头仆从等带了近两百人,除了太守府,还有许多世家大族一起同行,这其中曲高知晓的便有王陆沈陈几家,还有几家也都各自带着女眷府兵家仆数百人,车马辎重,一行近两千人的春猎队伍浩浩汤汤地向北山行去。 曲高知道,胡人虽猛悍,但那是石虎手下的正规军队,而出现在南襄两地的散兵游骑,大多都未经过正规的训练,只是靠蛮力和武技欺凌过往的晋人百姓,若遇到像此行这样的精锐甲士,大多还是不敢放肆的。而那次在南阳城外遇到的那一队胡骑,不仅武艺精绝,且配合默契,训练有素,显然不是普通的游骑。 侧过头来,见钟离浚的盔甲变了样子,惊喜问道:“升级了?”士兵也有等级划分,多分为甲乙丙丁四级,最低级的士兵称为丁卒,钟离浚今日的盔甲是丙级士兵的装备,比刚参军时升了一级,队伍前方的那些精锐黑甲士是乙级士兵,晋升到甲级需一定军齡,还要立下功勋,在当前这个极重风仪的年代,还需五官端正,四体康健,这便愈发稀少了,曲家太公算是一个,也是整个襄阳城唯一一个甲等兵,甲级兵衔可承袭,因此现在曲延平的兵职也是甲等。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.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兵级不同,待遇和地位也不相同,如丁卒是最下等兵,每月只五两俸银五斗米,丙卒每月十两银五斗米,乙卒可领十五两银一匹绢,曲延平月俸二十两银两匹绢,这二十两月俸于士族眼中不算什么,但足够一普通人家一年的支出,因此待遇也算丰厚。至于地位,甲级兵士可任低阶武将官职,曲延平也是襄阳城中唯一一个士卒级都尉,虽是一个小职,但于普通士卒眼中,若无奇遇,已是生涯巅峰。 “咋日刚通过校府的考核,晋了丙级。”钟离浚难掩喜悦地说道。 曲高笑道:“不急,日后汝当为将。”钟离浚神色一凝,双眼定定地望着曲高,点了点头。 钟离浚勤奋刻苦,又对胡人恨之入骨,曲高连月来又与他一同研习兵法谋略,想着待他历练更足了些,便向张由举荐。 不多时到了北山,在山脚一处凹谷处停下,仆人们扎营铺地,生火造饭,各家府兵守在外围,女眷们便在此休息。整好装备,张由便翻身上马,持弓背箭,率着众人朝西北驰去。 各家皆出一青少公子,配一两护卫,因此张由这一行只三五十骑,这其中便有陈玄、沈奕二人,曲高自是知道,二人手无缚鸡之力,出席这种场合,也不过是为谋前程罢了。王氏家族此行派出的是一个庶子王承,不过十四五岁,英姿勃发,却一点不输众人。 张由射中了一头鹿,开了头彩,众人纷纷叫好。张由哈哈大笑一阵,收起弓箭,对众人道:“老了,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,今日不必拘礼,各自散去,到正午时分,谁打的野味多,重重有赏!”说着便慢骑着马,向一条小河边走去。 曲高跟上道:“岳父大人,不知今日打野最多者,有何奖赏?”张由回头笑问道:“高儿志在必得?”曲高笑道:“小婿是会武的,怕抢了他们风头。”张由自怡地点了点头,道:“莫要小瞧了王氏那小子,王氏家教极严,百家学术,兵法武功,皆需参习精熟,高儿不可轻视。” 曲高回头间,果见那王承已先于众人射中了一只野兔,拍了拍马,曲高道:“岳父大人,小婿先去了。” 约到正午时,各家打猎的也都已回营,王承最为威风,短短一个时辰,竟打回兔三只,鹿一头,和两只山雉,其他各家最多也不过一两头。 各家当然不会指望着吃这些野味,早已用带来的食材烹好菜色,于空地铺完席垫,布好分座,每家面前的几台上都陈列着数十道菜色,满目琳琅,望之垂涎。 王承把打来的野味丢在中央,朝张由行了礼,不理四面的赞叹,便入了王家的座位处。 “咦?姑爷怎还未归来?”杜庆管家见各家子弟都已入座,唯曲高的位子还空着,小声嘀道。 张由问:“离正午还多久?” “不到一刻。”杜庆道。 张由止了声,面上凝着,不知喜怒,一时众人也都安静下来。 “阿奕,你说那姓曲的不会什么都没打到不敢回来了吧。”陈玄小声地与邻座的沈奕说道。说是小声,但四下十分空寂,众人也听入了耳,不过面上却是不作表情,仿佛没听到一般。 “休要乱猜,北山有豺狼,也许曲郎正与豺狼正斗得难解难分呢!”沈奕面上挂着冷冷笑意说道。他声音比陈玄提了些,众人也都听得真切,这话虽表面是在帮曲高,实则把曲高比作了豺狼,不过没有明说,众人只见太守张由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,便又安静了下来。 “没错,我的确打了两只豺狼回来。”说音刚落,就见曲高和钟离浚牵着马走了过来,曲高的马背上搁着两匹丈长的灰狼,钟离浚的马上却绑着几柄刀枪,曲高走上前来,对张由拜了一拜,又道:“高在西北的一处山谷中,遇上了几个不知好歹的胡骑,就顺手把他们料理了,怕带回他们影响各位食欲,便只取了他们的兵器回来。在归途中,这两只豺狼闻得血腥味,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趁火打劫,便也落得这个下场。” 那两匹灰狼还未气绝,锋利的獠牙上滴淋着鲜血,这时喘着粗气,嘴张开口,露出半截被割断的舌头,忽昂首“呜呜”呼啸两声,随即人群中一阵惊呼。“叭”地一声,一个碗盏落地的声音传来,众人望去,见沈奕浑身颤抖着,目光恐惧地望着那两匹豺狼。而他面前,一盘菜洒了一地。 曲高斜睨了一眼,便拎起两匹豺狼丢上前,道:“曲高来迟,让各位久等,还请恕罪!” 杜庆上前提声道:“不迟,刚至午时!曲郎打回两匹狼,王家公子打回打回兔三只,鹿一头,和两只山雉,这……如何判定输赢?”说着转而望向张由,等着他发话。 张由目色深沉,手中把玩着一个喝空的酒盏,还未开口,王承先起身道:“曲郎不愧是与族兄齐名的大人物,雉兔焉能胜过豺狼?王承甘拜下风。”说着朝曲高一礼,又朝张由一礼。 张由接道:“王家的公子,果都是人中龙凤!我家儿郎也不错,这一赏……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一章:少年英雄 ? 21.--“王家的公子,果都是人中龙凤,我家儿郎也不错,只是事先言明,谁的猎物多便获胜,这一赏,当赏王承!”张由哈哈大笑着问道:“王家小郎,想要何赏赐,尽管开口!” 王承格格一笑,清脆地回道:“谢太守大人。承听闻,族兄与曲郎有白马之交,今日得见曲郎雄姿,不胜自喜,愿向曲郎讨一匹所猎豺狼,以励承志。不知曲郎意下如何?” 曲高疑惑地侧过头来,眯着眼睛,认真地望着王承,好好的赏赐不要,却讨他一匹豺狼?这王承莫不是脑子进水了?曲高心中暗道:还是以他王家的财势,已无所谓太守的赏赐了?王承低垂着眉头,看不见眼神目色,曲高却隐隐觉得,这王承暗藏的锋芒锐利,不是王首那般温润的,让钟离浚提了匹灰狼过去,曲高便转身入了座。 忽张由问道:“这小将也是个骁勇的?” 曲高一怔,随即明白张由所指的是钟离浚,忙回道:“此子钟离浚,枪术精通,方才乱战中手刃了三个胡骑。” 张由满意地点了头,道:“少年英勇,当嘉奖!赏银百两,升乙级,晋十夫长。”钟离浚忙叩地谢恩。 十夫长可统御十名丁卒,这个地位于在场诸人眼中虽微不足道,但对钟离浚来说,已是足以让他激动振奋的了。不仅是他,曲高也跟着开心。 食不言,寢不语,午食开始后,众人便不说话了,只专心地用着各自桌几上的饭食,饭毕小憩,张世伦找到曲高闲聊,旁击侧敲地指出曲高的行为不适之处,比如对沈、陈两家的不敬,风头不能盖过王家,以及与王氏家族子弟,只能交识一人…… 张世伦苦口婆心说了半个时辰,不外乎都是那些谦谨仁德、明哲保身的大道理,曲高可从不是那种安份守己的人,听了一会,也觉腻了,恰巧张由又差人来叫,曲高便借机摆脱了张世伦。 午后还有一场狩猎,这次时间久些,可打两个时辰,随性参与,不参与的可与女眷们在营地共享歌舞,吟诗作对。出行之前张世琪便向曲高说明,春猎志不在猎,不少世家子弟等着这一日能得太守赏识,踏入仕途,或能得遇良缘,促成烟亲,因此午后的这两个时辰,大多都会留在营地,少有人去打猎的。曲高是个例外。 他与钟离浚骑马越过一片山林,来到一条溪谷,二人下马,洗了把脸,曲高从怀中掏出几块血迹斑斑的碎金,钟离浚惊道:“这是那几个胡人身上的?”曲高点头:“他们身上可不少好东西,那大胡子的铁枪气势如虹,我险些吃了亏,你可收缴了?”钟离浚面露难色道:“收缴了,这样动死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太道义。” “道义?你是不是跟我爹学傻了?”曲高拧着眉,板着脸,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问道:“道义是用来克制别人的,不是用来约束自己的!我家倒是传承了百年道义,当了三代的无名兵。”又道:“这几个胡奴身上的,是你五年的俸禄,你可以用它们来收纳田地,供养流民,也可以雇几个私兵护卫,再多杀几个胡奴,这才是道义!” 钟离浚面色一凛,屈身一拜,道:“叔叔教训的是,浚儿明白了。” 在溪谷中洗了个澡,掐着时间,曲高回到营中时,众人也正准备回城。曲高望了一圈,见张世伦满面春风,打听了一下方知,太守许了沈家小姐给他。王承深藏在车队中,不露声色,陈玄和沈奕却是心事极重,魂不守舍的样子。曲高驱马来到他们身旁,叫道:“陈郎、沈郎,此行似乎不太开心?” 陈玄神色慌乱,忙接道:“不敢不敢!”沈奕道:“王郎曾说过,曲郎是个惹不起的!” 曲高笑了笑,想不到王首竟在背后夸他,又道:“既知惹不起,那又为何三番两次地出言无状?” “曲郎是贱……曲郎和那些贱民不一样,陈玄见识了。”陈玄不甘心地吐出一句。曲高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得意,转向沈奕,目中含笑问道:“沈郎的舌头今天被汤烫了,现在还有知觉吗?” 沈奕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,他身形颤动,眼神惊恐地望着曲高,抖着薄唇,小声回道:“求曲郎放过我吧,沈奕愿为曲郎鞍前马后,任君驱使!” 曲高只是想上来吓他俩一下,没料到沈奕居然开出这么大筹码,这话的意思,是甘愿做曲高的“小弟”了?曲高怔了怔神,想要摆出一副“大哥”的样子,却不知“大哥”该是什么样子,想了想王首,曲高轻咳两声,面色深沉,极为严肃地说道:“阿奕放心,有我在,定无人敢欺你。”沈奕闻言一惊,神色竟缓缓变得柔和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二章:沈奕的马 ? 22.--曲高曾不只一次地做过自己身披铠甲与胡人战场厮杀的梦。自小受父祖的熏陶,使得他对黑白善恶分得极清,也在骨子里生成了不屈的意志。他想要上战场,可是却没有像父祖一样参军。 他不想,也不喜去为了功勋而战斗,更不愿像父祖一样做一辈子的无名小卒,受各种将官驱使摆布,他理想中的样子,当是快意恩仇,见着胡人欺凌晋人,便拔剑血战,杀胡不为功勋,不为名节,只为身上还保留着的血性。堂堂正统的晋室王朝,岂能被蛮夷欺凌得毫无还手之力! 曲高身上的这股正气,常伏海曾点说过:这是江湖人所称的侠。所谓侠,就是去帮助弱小的人而不求回报,守德仗义,忠信仁勇,不惧权势,敢做敢为!以曲高先前的表现,确可对应得上。 钟离浚升了职位,当了十夫长,在新兵训练营挑了十个新入营的勇兵,便迫不及待地领来给曲高过目,那神气劲头,仿佛当了将军一样。 十个新兵与他年纪相仿,也都十五六岁,身形大多抽条,算不得壮实,但站得端正,神色坚定,精神头也算不错的。曲高自是知晓,能送进新兵营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,这些人不至娇生惯养,不至眼高于顶,他们很清楚自己的目标,且必定会为之奋斗,不为别的,仅为生存。 光是这一点,曲高便很满意了。这些新兵刚入营不久,还未经历过血腥的厮杀,武功可以练,体魄可以强,只要心志坚定,日后定能成为有用之材! 新兵营给每人配备了基本刀剑,钟离浚不通剑术,领到曲高这儿也是想让曲高帮忙指点训练,曲高怎么会接这么无聊的事?他要陪着张氏,得空了还得去帮朱颜打理生意,这些日子曲高不断地约上几个士族公子去长乐坊饮酒作乐,长乐坊生意好得不得了,这些公子们性情风流,出手阔绰,姑娘们可眼巴巴地等着曲高多带他们去呢。 “浚儿,你家传的枪法已是精妙武学,可教予他们,日后互相切磋,亦能更加精进,况且,若有朝一日真上了战场,兵器一寸长一寸强,使枪优势大矣!”曲高语重心长地拍着钟离浚肩膀说出这番话,见后者欲哭无泪,又安慰道:“装备的事我来办,其他的我就不管了。你已经长大了,要学会独立去做许多事。” 钟离浚识趣地拜别了曲高,并且好几日都没再出现。 这日,曲高乘着车从兵器局出来,见沈奕没精打采地晃悠在马上,让驭夫驶近些,透过车窗,曲高一手把他提进厢内。爬起坐稳,沈奕抚着胸口喘道:“曲兄惊煞阿奕!”曲高道:“你魂不守舍的,想长乐坊的姑子呢?”自北山回来之后,曲高常带着沈奕去长乐坊吃酒,一来二去,二人便熟络起来,沈奕也不那么畏惧曲高了。 沈奕道:“曲兄别闹,父亲要我娶陆氏阿宁,小弟正发愁呢。”陆氏阿宁?就是那日在青秀峰下给陈玄撑腰的女子,曲高忆起,那陆氏看向王首时眼含浓波。便问道:“怎么?你不喜欢陆氏?” 沈奕苦着脸,紧着眉头:“那陆氏钟情于王郎,大伙都是知道的,我若娶了她,还不被他们取笑?” 曲高凝眉思索,半晌,点着头,沉着声道:“顶上戴绿,是不好过!”沈奕恼急,重重地哼了一声,别过头去,见厢底摆着十标寒光精亮的蒺藜长枪,面色一白,捂着嘴道:“曲兄要造反?” 曲高神情严肃,点头道:“然也!现万事俱备,只差十匹良马!”沈奕瞬间脸拉了下来,带着哭腔泣道:“我就知道遇到你准没好事,我家的马场刚进了十匹良驹。” 曲高一听,眼中放出精光,吞咽下流到唇边的口水,搭上沈奕肩膀,重道:“先去长乐坊放空一下,今日我作东!” 酒肉下肚,沈奕面上染了红晕,苦恼也忘得干净了。“你说说你,对一个小小的十夫长也这么用心,那精铁蒺藜枪,可是上乘兵器,你竟打了十柄,还有我家的马,给你底价也得两千银。” 曲高应付地笑着,这一下确实花了不少,给钟离浚的十个丁卒配上长枪和骏马,便可将他那支队伍改编制为枪骑兵。晋人不比胡人以游牧为生,盛产良骑,兵制也多为骑卒。自河北诸地失守,南朝已少有产马之地,骑兵更是少得可怜,襄阳纵连贯八方,城中也仅只有一千轻骑。 骑兵拥有无可匹敌的速度和冲击力,在战场上无疑是最为强大的存在,但训练成本过高,南人又不擅马战,故南朝骑卒甚少。 曲高给钟离浚配长枪良马,是绸缪已久的,近十年来,胡人的散兵游骑四处行恶,北地有田无人敢种,有路无人敢走,民不聊生!那些游骑虽不是正统军队,战力平平,但于普通百姓而言,却如同幽灵恶鬼,来去无影,却又偏偏无恶不作。曲高一早便想着,胡人既可放任散兵作恶,我晋人亦能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。晋军只需训练几十支游骑队,每队十数人,游散北地,遇到散乱的胡人便迎头痛击,遇上胡人大军便撤退游走,如此行事,不需半载,必也能让胡人有所收敛。 先前只是空想,现钟离浚手中刚好有一支队伍,曲高便迫不及待,也不惜代价地去扶持。 沈奕见曲高低眉沉思,半晌不语,笑道:“后悔了吧?给一队丁卒配如此精良的装备,自己却用着一柄寻常铁剑,真是可惜了曲兄如此英雄!” 曲高扬眉道:“阿奕手中还有名品?” 沈奕醉醺醺的,摇头道:“我可没有,你休要再打我的主意!”忽欺身过来,细语道:“不过,我知襄阳城中有一柄绝世名剑!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三章:光怪陆离 ? 23.“陆离!” “什么陆离,你且细说?”曲高兴致大起,忙追问道。 沈奕忽立直身子,板着脸:“我岂能白白让你知道,你得答应帮我取消与陆氏的婚约!”这个当口,曲高自是什么都应下,况且,他现在喝得这么醉,明天还记不记得都不一定呢。 “传闻当年屈子投江之后,宣太后芈氏感其忠仁,遂命匠人为之铸剑,话说也奇,那匠人不知从何处觅得一琉璃荧石,熔之铸成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。剑成之日,天现七色流光,更为出奇的是,这柄剑的剑刃透明无色,只剑柄可视,持之如无物,杀人于无形!芈太后将此剑封存在屈子衣冢中,直至三个月前,被一伙盗贼挖了出来。” 见曲高心驰神往,沈奕得意地笑着,说道:“莫要想了,王郎和陆氏家族都盯上了陆离剑,曲兄的财势不及两家,想也白想。”想到曲高终也有不能得愿的时候,沈奕面上溢着笑意,又饮了盏酒。 几番曲折,终从沈奕口中打听得陆离剑所在。 原来这伙盗贼将陆离剑寄卖在襄阳第一古董铺子玉石轩中,这玉石轩背后的势力极大,传闻是陈郡谢氏的产业。 玉石轩接手了这单生意,便通知了襄阳的各大家族,定于五日后在玉石轩的地下市场拍售此剑,不过许多家族一听闻王首和陆氏想要此剑,都不愿再去凑这个热闹,也有许多人,纵自知不可得,也想去远远看上一眼,这柄神奇的无形之剑。至于想通过其他手段抢夺的,只有曲高一人。 五日后的傍晚,天色昏昏沉沉,曲高一身黑衣,头戴纱帽遮住面容,出现在玉石轩门口。这几日打听所得,玉石轩的地下市场,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,所以来人遮住容易并不出奇,玉石轩的人也不论来者身份,他们只问生意。 跟随侍者走过一段深暗的地道,约走了半个时辰,见前方灯火通明,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地仓秘室,秘室方圆约五百步,走进看去,秘室内已有二三百人。 正中上座,王首也一身夜行黑衣,墨发如缎,用一条黑绸系着,此时目光慵懒,身子斜倚靠在座上,静待着拍售开始。在他身侧不远,是一个玄纹大袖长袍的中年人,曲高猜测,他应就是陆氏家族的族长,陆文鼎。这陆文鼎也是太闲了,家族子弟也无武者,还偏偏要来抢陆离剑,据说是想拍来当传家宝物。 室内四下,分立着许多金甲武士,应是玉石轩的守卫,其余人中,有富商巨贾,江湖人士,甚至还见到不少城中官员。见一翩翩公子走上高台,手中捧着一个长盒,曲高知拍售将要开始了,默默退到一角。 “今日的第一件物品,始于秦朝,出于屈子墓,有光怪陆离之称的无形剑,陆离!”那公子介绍毕,一开宝盒,其中竟空无一物,人群中一阵唏嘘。那公子见状,甚是得意,忽右手探于盒中,又将宝盒向空中一抛,右手弧划,“咻”地一声,那宝盒在空中被斩成两段,跌落地下。台下一阵惊呼,公子面上微笑,接着说道:“此剑传闻是天外陨落晶石所铸,虽视之无形,但锋利无比,削铁如泥。起价三千两。” “五千!”陆文鼎先叫了价。 人群中一阵议论,但随即又安静了下来。 “十千!”这个声音温润如水,震慑力却如狂澜,王首也叫了价。 陆文鼎脸色发青,不想王首的手笔也这么大,不过他此行对陆离剑志在必得,虽是与襄阳城第一高门的王家叫阵,但王首不过是一小儿,所能动用的财力不限,而他手中,可是掌握着整个陆氏! “一万二!”陆文鼎额上已沁出细汗。 “一万五!”王首面上仍挂着淡淡笑意。 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,一万五千两的价早已远远超出了这柄剑的价值,况像王、陆这样的家族,得了这柄剑也不过是当作玩物,众人唏嘘之余,也不禁对王、陆两家的财力深感敬畏! “两万!”陆文鼎几乎是吼出这个数字的,他出门之前,曾在族中其他长者面前夸下海口,必得此剑。但即便强大如陆氏,这个数字也是十分惊人了。扭过头来,狠狠地盯着王首,王首回之一笑,云淡风轻地说道:“我不叫了。” 陆文鼎松了口气,又暗暗悔恨,方才叫得价太高,两万两银得一玩品,以他商人的头脑,实亏大矣。但既已叫出了价,亦不能回头。 陆离剑后,还有其他珍品,不过曲高不感兴趣,见陆文鼎和王首相继离去,曲高也潜入了暗处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四章:玉面杀手 ? 24.出了玉石轩,陆文鼎抱着个三尺长盒上了马车,便直往家赶去,这柄无用之剑虽花了他陆氏全族一年的收益,但赢了王首,也算是给陆氏赢回了颜面。只是,这剑虽是他真金白银买来的,但陆文鼎心中,却隐隐有些不安。 马车外人声渐少,又过了一会儿,车外便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,陆文鼎心慌慌的,叫道:“阿贵,这是到哪儿了?” 马车忽地停下,外面没有一点声音,陆文鼎更恐慌了,他蹑着手掀开车帘,却不见一个人影,四下都是荒野,驭夫阿贵也不知去向。 陆文鼎抱紧盒子,又叫了阿贵几声,仍没有回应,夜幕罩着,隐隐可见不远处的襄阳城门。他明白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,因此,一下了车,便迈开步子向襄阳城跑去。 黑暗中,隐约可见一团墨色的影雾,黑影渐渐凝聚成形,顺着一身幽黑如玉的锁身劲衣而上,是一张蒙着面巾,只留双眼睛的脸,那双眸子深邃如海,又像一个无底的深渊,仿佛可吸纳世间的一切。 黑影紧随在陆文鼎身后,约跟了百步,眼见已离城门不远了,那双眸子中才渐渐显露杀意。忽那黑影身形一动,眨眼间便闪至陆文鼎身后,右掌作刀劈中陆文鼎的颈上大椎,陆文鼎脑中一黑,便失去知觉趴倒在地。 黑影上前,捡起长盒,正欲打开,身后一阵劲风袭来,秀眉一皱,脚下步子轻移,身形落稳,双目射出寒光,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。 来人亦是一身黑衣,身形挺拔,姿态矫健,正是曲高。 自陆文鼎走出玉石轩,曲高便一路尾随跟着,陆文鼎的马车没回陆家,而是径直出了城,曲高心中便满是疑惑了,直到那驭夫阿贵停了车,向那玉树之身的王首交差时,曲高才明白,原来这一切都是王首的安排。 曲高不曾想过,如王首那般的温润的公子,竟也会使出卑鄙手段,心中既是惊喜,又是好奇,便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。 亲眼见着王首出手,曲高才相信他是会武的,只是那一副谦谦少君,文弱公子的气质太过出众,以致曲高虽听得不少人说过,王氏子弟都是能文能武的,却一直不敢相信。 现在他相信了。 他此刻正面对着王首。 王首的眸子深不见底,如寒冰地狱一般盯着曲高。 他是动了杀机了。 虽二人皆蒙上了面,看不见相貌神色,但曲高知道,如王首这般身份的人,是绝不能留下污点的,此事要是传了出去,王首的这半世英名便会受损。因此,曲高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,在王首的眼中,是必须得死的。 他打开了盒子,随即又扔掉了盒子,曲高知道,他手中已握上了陆离剑。 这一刻,曲高也有些慌了,到底该如何是好?他不是害怕与王守对战,相反,能与王首一较高下,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,但不应该是这种境况。 未及多想,王首已动手了,他身形轻移,转瞬之间就攻至身前,手中的陆离虽不可视,但剑势破空的声响却清晰可闻,曲高手中无兵器,只得步步回退,贴地一个翻滚,顺手从地上捡了几枚石子,当作暗器,连连射出,虽勉力应对,却也不十分凶险。 王首连攻数十剑,皆不能取胜,眉眼中已现狰狞厉色,他虚剑一指,趁曲高回身之际,脚下一个重步,直挺剑向曲高飞刺过来,这一剑借机而发,又来势极快,如瀑布飞流一般,洒脱畅快,实是一记雷霆杀机! 曲高心定神凝,一个闪身腾挪,与剑刃擦面而过,双手握爪疾出,一爪扣住王首握剑之腕,一爪斜绕过王首项后,箍住他的颈间。这一式兔起鹘落,迅捷无比。王首身受控制,欲回剑反刺,腕上却锁得极牢,动弹不得,他握剑的手一松,另一手又急忙去接那白刃,曲高见他松了剑,双臂顺势一拢,将王首环抱怀中。 二人面贴着面,四目相对,皆止了力气。 面巾上,彼此细微的呼吸传来丝丝温暖,他绕到身前的如缎墨发上飘散着淡淡的桃花香气。时间停顿了片刻,风的呼啸声不闻了,躲在草里的虫子也不叫了,王首的眼神也渐渐柔和,茵蕴着一层薄薄的雾。曲高怔着,定着,仔细地观望,靠得这么近,却看不清他眼中的东西。 “原来是曲郎,可差点误伤了。”王首低着眉,眼睛侧到一旁清声说道。 “哦?是王郎?好巧。”曲高尴尬地回道。 时间又停顿了半刻,王首道:“曲郎还不放开我?” “啊?哦!”曲高回过神来,忙松开环抱的手臂,退开两步,心中却想:我手上明明没有用力,王首挣不开吗? “曲郎方才为何不直接扼断我的喉咙?”王首极为清冷的声音传来。曲高愣在原地,这当如何回答,难道说自己早知道他的身份,从玉石轩出来便跟着,亲眼见了王首所为的一切? “我……我不会伤你。”曲高憋出了这么一句。 王首细细地“嗯”了一声,又道:“我差点忘了,曲郎立过誓,不会伤我王氏一人的。” 曲高听着这话,心中竟倏地一紧,好像憋了口气一样,不由得,曲高脱口问道:“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?” 王首静静地立着,没有答话,他低下头,寻那柄陆离剑,陆离剑的剑柄是寒铁所铸,目可视之,见它安然地躺在地上,忽想起一事,转过身,走到陆文鼎身旁,回望了曲高一眼,双掌疾出,重击在陆文鼎两侧鬓穴上。 又走回来,捡起陆离剑,塞到曲高手中,道:“我输了,这柄剑当是曲郎的。”随即黑影一闪,已在黑夜中不知了去向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五章:捉摸不透 ? 25.夜凉如水流淌,曲高在城墙下游走,脑海中一片乱杂。 王首默认了,他一早便认出了自己,却还是拿起了剑,招招都是不留余手的杀意。 那一刻,曲高真切地感受到,王首是想除掉他的,要不是被曲高制住,只怕二人的战斗还不会停止吧? 那他为何又留下这把剑?还亲手杀了陆文鼎?是因被说穿而心生愧疚,所以主动承担下罪责又留下陆离剑给曲高一个安慰吗? 曲高多希望不是这样的,他宁愿选择相信王首之前没有认出他,这一切真的就是个误会,可他为什么不愿解释,哪怕他只说一个不是,曲高也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可是…… 罢了,不去想了,现城门已经下钥,是回不去了,曲高朝城东码头走着,心中却担忧着王首会去什么地方,会不会遇到危险? 行至码头时,约已过了子时,码头前还有些喧闹,走近了,原来是几个船汉在调戏一个歌女,船汉吃着酒食,让歌女唱歌助兴,歌女唱了一曲,船汉们叫好,又让她再唱一首《行闺乐》,这《行闺乐》本是淫词滥曲,于众人面前歌唱,成何体统?那女子也十分羞怯,船汉们给加了银钱,女子也便豁出去了,一声一调,直勾起人的情欲。 曲高听着那毫无感情的淫靡之音,一时竟有些感伤,那女子不过二十芳华,本该结婚生子,却整日抛头露面,为了多挣些银钱,颜面什么的也不去在意了。 曲高没有看不起那歌女,他甚至有些许敬佩,这种在乱世中可以独立生存的人,都是值得敬重的,既便一时蒙受了屈辱,但于活着而言,又算得了什么? 因码头时有夜半到来的客船商船,因此这一带的客栈酒楼夜间也不打烊的,曲高也点了些酒菜,耳边是船汉豪放市井的闲谈,他们这些粗汉子,心里想什么,嘴上就说什么,虽有些不堪入耳,但不用猜想都知是真实的。能这么真实地活着,挺好的!曲高自斟自饮,渐渐有了醉意。 醒来的时候,曲高躺在一间客房里,身上的夜行衣不见了,桌子上放着一叠干净的红袍,旁边是只可见柄处的陆离剑。曲高心中猜疑:昨夜喝得醉了,是谁把他送到房客来的?没有贪图陆离剑,还给他准备了衣服? 正疑惑间,小二敲门问道:“公子,可起了?快午时了。”曲高起身穿好衣服,打开房门,问道:“小兄弟,昨夜是谁把我送到这儿的?” “是一个可俊的人!和公子一般地俊!也着了一身黑衣。”小二回想着那人的容貌,不知该如何描述,又道:“我长这么大,还没见过这么俊的一对郎君。” 曲高用了饭食,头还有些昏沉,便朝襄阳城回走。依店小二所述,应是王首不错,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码头,是凑巧吗?还是他一直跟着自己。 曲高更加疑惑了,王首明明也很想要陆离剑的,为之不惜万两银子甚至孤身暗杀陆氏宗主,也真真切切地想杀了自己,为何又把陆离留了下来?如果是因昨夜相斗不敌曲高,那曲高醉酒时他也完可以随手解决了,这样不仅得了陆离剑,还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。曲高愈发看不透了。 “吁!” 刚到城门口,钟离浚带着一队骑士迎了上来,见着曲高,翻身下马,道:“浚儿拜见叔叔。” 曲高见他神情严肃,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钟离浚回道:“昨夜陆氏宗主陆文鼎被杀,李将军命浚儿前往调查。” 曲高道:“陆文鼎在城北被杀,你来东门作甚?”钟离浚大惊,双目沉凝,疑道:“叔叔怎知陆文鼎是在城北被杀?” 曲高一凛,自觉失言,这酒劲儿还没过,脑袋都不好使了。估摸了下时间,曲高回道:“陆文鼎何等人物,他的死讯我岂会不知?”钟离浚点了点头,道:“验尸官称,陆宗主约死于昨夜酉时,那时城门已经封闭,浚儿猜想贼人杀了陆宗主之后,必定会去城东码头,因此便急着赶去打听线索。叔叔从哪儿来?可听到什么消息? ” 曲高面上挂着笑意,钟离浚竟有如此心思,他心中是感到安慰的。可是,现在钟离浚的心思就要算计到自己头上,他又暗暗有些气恼。这熊孩子当了半年的兵,眉宇间愈发英气了,身材也更结实了,拍了拍他的肩膀,曲高道:“你想查便查,莫要问我。”他怕再说几句,钟离浚真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,说完便进城去了。 未走出几步,忽听得钟离浚下令道:“你们去城北查看,我独去码头。”曲高嘴角微扬,侧着半边脸,对钟离浚深深一笑。 回到家中,张氏正于院中散步,见着曲高,忙上前关切道:“夫郎一夜未归,妾忧甚矣。”曲高笑道:“勿忧!当好养胎儿。”张氏道:“这几日动得厉害,这孩子定是个小子,与他爹爹一样,是个不安份的。”曲高心中温热温热的,轻轻将张氏搂在怀中,在张氏额间印上一吻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六章:为夫纳妾 ? 26.眼看着快要入冬了,张世伦与沈家小姐的婚期在即,张氏的肚子也越来越大,曲高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上,少有出门。 这日,想着要给张世伦挑些贺礼,曲高便叫上钟离浚,到东市转了转。 挑好了礼物,正巧路过长乐坊,已有些日子没见着朱颜了,二人进了门,却听姑娘告知朱颜已去了长沙月余,据说有非她亲去不可的事,曲高心中暗想:这姑子不会又把手伸到长沙去了吧? 正欲回府,忽见沈奕在独自饮酒,曲高大喜,上前招呼道:“阿奕喝酒,怎不叫兄?” 沈奕一见曲高,便神色慌乱,惊怖至极,不过他素来是个敢说的,见四下没有旁人,钟离浚应是曲高信的过的,鼓了鼓气,向曲高问道:“曲兄,数月前阿奕是否向曲高求助,让曲兄帮助解除我与陆氏婚约?”曲高点头“嗯”了一声,沈奕又道:“我记得曲兄还向我打听陆离剑,是也不是?”曲高知他是起了疑心,又点了头。 “陆宗主遭人暗杀,我与陆氏阿宁的婚约取消了,陆离剑也失踪了,我想了许久,觉得此事应与曲兄有关。”沈奕小心地说着,他心里其实认定了是曲高所为,寻常人没有刺杀一族宗主的胆子,况且陆宁曾辱骂过曲高,以沈奕对曲高的了解,他是有仇必报的。但直说出来,又怕曲高连他一起处置了,便退了一步说辞。 曲高岂会看不破他的小心思,不过陆文鼎并非死于他手,曲高只是与王首抢夺陆离剑而已。他知沈奕性子软弱,便故作厉声喝道:“曲高乃堂堂丈夫,敢做敢当,陆文鼎的死与我无关,阿奕休得胡言!”说罢便气愤地起身离去。 上了马车,钟离浚在前驾车,途经一条无人的小道时,也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叔叔,月前我查这个案子时,找到了几条线索,都显示此案是叔叔所为。”随即又道:“不过叔叔说不是,那肯定是浚儿查错了。” 车内曲高问道:“你可将这些线索报与李贺将军?” “不曾。”钟离浚道。 这个钟离浚,平日呆板刻木,跟着曲延平学了一身无用的正气,原本以为他是不懂变通的。曲高笑道:“你既查出了是我所为,为何不报与李贺将军,这般徇私枉法,忘了父亲平日的教诲了?” 钟离浚平静回道:“礼法道义是用来克制别人的,不是用来约束自己人的。叔叔的教诲,浚儿也不敢忘。” “后来此事如何了结的?” “太守草草结了案,下令不再查了,浚儿以为太守是为了保全叔叔的,如今看来不是。”钟离浚叹了口气。曲高听了,轻笑道:“太守怎么可能会为了我去得罪陆氏。” 出了巷口,人渐渐多了,二人都止了声,钟离浚暗暗揣摩着曲高那句话,太守不会为了他去得罪陆氏,那还会为了谁?陆氏已是襄阳城中的上品士族,难不成行凶者有比之更强大的势力背景?忽脑海中想到那小二的证词中,还涉及了一个人,一个相貌极为俊美的公子。与曲高熟识,又能在曲高面前而不失色的公子是,玉面王首! 若是他,太守确实有理由这么做。 一想到这,钟离浚连月来的心结终于解开了,他本认定了是曲高所为,虽一直为之隐瞒,但心中总是错乱繁杂的,每日晨起面对那一身军服,总觉得自己愧为兵士。他心中极是厌恶那些污吏官霸,却也行了这等包庇之事,身为军人,他觉得耻辱。 他本以为曲高会主动找他了解案情,那时再向曲高问个清楚,可曲高这一个多月来每日都在府中陪着张氏,不仅不出门,也不打听案子进展,好似这件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。如今得知是真与曲高无关,钟离浚放下了心,又暗暗悔恨:叔叔待我极好,我为何要怀疑他?即便是他杀的人,那又如何?帮他隐瞒就是,又哪来那么多心事? 回到家中,张氏正与一气质温雅的少女闲谈,少女约十五六岁,见曲高回来,起身一望,便涨红了脸,娇羞的面上含露着绵绵情意,盈盈施礼道:“妾崔氏阿芷,见过郎君。”曲高点头,淡淡回道:“你们聊,我先进屋去。” 未走出几步,张氏跟上前来,问道:“夫主觉得崔氏如何?”曲高不经意地回道:“举止得体,容姿也不错,有世家女的风范,不过衣着朴素,家门应不是太高。”曲高这么说,并非对崔氏有意,仅是出于礼节上的赞美。可张氏听着就不像那么回事,她精致的小脸上透着红扑扑的笑意,说道:“夫主看得上眼就好,这是今年新入府中的丫鬟,我见她容貌品行端正,便向爹爹要了来,想着给夫主纳个侍妾。” 曲高一怔,张氏要给自己纳妾?随即反应过来,冷着脸轻喝道:“胡闹!你临盆在即,我哪有心思纳妾!”张氏挽起曲高的臂膀,低垂眉眼,娇羞地嘀咕道:“世琪知夫主待我极好,也知夫主是个大丈夫,只是如今世琪怀着身孕,不能侍候夫主,也不愿夫主整日流连于长乐坊那种地方,世琪是真心实意的,请夫主纳下崔氏吧。” 曲高知张氏的心思,如她这般家门,妻妾成群是再寻常不过的事,但在曲高的意识里,婚姻当是从一而终的,就像他的父母,相依相守了大半辈子,感情依旧美满。他不喜欢像张家这样的大家族,兄弟姐妹非一母所生,平日都少有往来。 轻轻地搂着张氏,曲高双目情波流转,缓缓说道:“世琪莫再闹了,曲高今世有你一人相伴足矣。至于长乐坊,世琪是误会了,不过是个喝酒的地方。”张氏听着这柔得像水的话语,心头顿生一股暖意,她习惯性地把头埋在曲高宽厚结实的胸前,开怀地格格笑着。 二人你侬我侬了片刻,张氏忽抽出身来,惊道:“那崔氏如何安置?”曲高问道:“你与她如何说的?”张氏道:“还未说明什么,想着等夫主见了之后,满意才说的。”曲高嘴角一扬,又回头望了望廊下那个不安踱着碎步的俏影,吟吟笑道:“浚儿也快十六岁了!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七章:赵国使者 ? 27.恰巧朱颜和常伏海也从长沙赶了回来,几人一商量,就把钟离浚和崔芷的婚事给办了,因钟离浚现还住在曲家,故曲家张灯结彩,又办了场喜事。 席间,朱颜罕见地画了浓妆,唇上也着了鲜艳的大红色,她本身就是个美人,此番妆容正盛,毫无疑问地成了这场婚礼最耀眼的存在。曲高喝了酒,调笑道:“妹子不公,为兄成婚的时候也未见你如此打扮,今日竟为了这个臭小子盛装出席!” 朱颜神色有些疲倦,但在曲高面前,一直都强撑着笑意,眨了眨眼,朱唇启道:“阿颜岂敢,若当日阿颜美过了嫂嫂,义兄反悔了怎么办?” 此时张氏就在一旁,闻言不怒反笑,说道:“那不正好,夫主可享齐人之福。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,三天两头往你那长乐坊跑?”她说的情真意切,不似在开玩笑,这倒让朱颜羞红了脸,嗔道:“嫂嫂可别取笑了,义兄是个钟情的好人,他认定了谁,旁人再努力也是没用的。” 张氏接道:“妹子不曾努力,怎知没用?不然妹子问问他,若你我同掉进水里,他先救谁?” 曲高不悦道:“怀着身孕,不许乱说话!”张氏嘟囔着嘴,低头不说了。 朱颜见状,正欲开口,忽胸前一口气闷住,猛烈地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。 “怎么了?阿颜。”曲高和张氏一同关心问道。朱颜抬起头来,挤出一个笑容,轻吐道:“无碍,是呛着了。” “哼!”常伏海重重地哼了一声,想要开口说话,朱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提起气说道:“今日是浚儿大喜的日子,我连月奔波,是有些累了,兄嫂还请尽兴,阿颜先回去歇息了。”说着便不理会众人,大步地向门外走去。 曲高放心不下,又向常伏海询问,常伏海也道“是累了,让她好好歇着吧!” 钟离浚的婚宴办完,张世伦和沈家小姐的婚宴也接着而来。太守家的排场自是比曲家要大多了,来往的也都非富即贵,在这种场合,就不比家宴那般随意。曲高与张氏一早便起,沐浴熏香,又着了华服,梳妆戴冠,好一番忙活,才出了院门,到宴上去招待宾客。 “曲兄,嫂嫂,王承有礼。”王承拜会二人,又道:“家兄听闻嫂嫂孕期圆满,特命承送来千年参一只,恭贺兄嫂。”曲高和张氏忙招呼王承就坐。 “曲兄,嫂嫂。”沈奕欢脱得像只兔子,小跑过来,对二人施了一礼,喜笑开颜道:“曲兄,现你已是我姐夫的妹夫,你我也算是八杆子打得着的兄弟了,日后可不能再欺负我!”他开心地像个孩童一样,一脸的天真无邪。其实沈奕的本性不坏,相反对朋友还极为热心,只是他身为一族嫡子,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人分三六九等,故而对普通人少了些尊重。但他胸无城府,生性单纯,还是极易相处的。 “打你,一杆子就够了!”曲高刻意肃着脸,沉着声说道。果然,沈奕一惊,又撇了撇嘴,跑开了。 忽曲高眼睛一亮,来贺礼的人群中有几个服饰长相奇异的,一转眼就不见了。曲高环望了一圈,也未找到,心想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? 还是放心不下,曲高让张氏先回院中,自己便顺着廊道继续找去。刚转出大院,见钟离浚匆匆赶来,曲高迎上问道:“浚儿怎来了?我不是许了你三日休沐吗?”钟离浚附到曲高耳旁小声道:“今日城中进了一队胡人,老爷担心叔叔冲动,故让我来告知叔叔,此事是太守授意的,叔叔要善保自身,勿动他念。” 太守授意的?曲高心中有好多疑惑,门口人来人往,钟离浚不宜久留,传完话便先退下了。善保自身,勿动他念。曲延平不会平白无故地让钟离浚在今天这个日子来传这句话,曲高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,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张由的偏厅。 “张太守是聪明人,如今我赵国强胜猛虎,而晋室卑如蝼蚁,不堪一击,待我赵国铁骑一至,襄阳城必生灵涂炭,若太守愿归顺我赵国,许太守以洛阳王之位,可迁居洛阳天子行宫。” 偏厅内传来一阵胡人不是很流利的声音,曲高怒火上炎,这些胡人竟明目张胆地敢来劝降!心中暗暗计划着:既然来了,就别想活着回去! “好!”张由爽快地应了声,这一声如雷霆霹雳般震在曲高脑海,他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,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一样。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院中的,只记得孤灯如豆下,张氏忧心地等待着他,见到曲高时,那抹忧虑又转为喜悦。 曲高躺在床上,一动不动,眼睛却一直圆瞪着,张氏从未见过曲高这般失魂模样,一直伏在曲高胸前,安静地听他的呼吸心跳。 “世琪。” 张氏听到呼唤,忙抬起头,回道:“夫郎有心事的话,可以与世琪说的。” 顿了半刻,曲高幽幽问道:“岳父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张氏疑了疑,还是回道:“从我记事起,就听旁人说,爹爹的英武是少有人及的,爹爹年少为将,为司马氏南征北讨,后因遭司马氏忌惮,才派至襄阳做了个小小的太守。” “岳父可曾有过怨言?”曲高又问道。 “爹爹是铁血男儿,岂能像妇人一样怨天尤人?我从未听爹爹抱怨过什么,但我自幼跟随他习武,我知他心中还是有志向的。即便现在,若是能再让他上一回战场,相信父亲也是热血沸腾的。”张氏说着,又叹了口气。 曲高不再问了,张氏躺在他身旁,一夜浅睡着。 ------------ 第二十八章:谋划襄阳 ? 28.天一亮,曲高便起了,未及洗漱,便大步出门,向岳父张由的院中走去。 他想了一夜,决定去向张由问个清楚,问问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,是否是真的想要向羯赵投诚?曲高相信,就算司马家苛待了张由,可他在襄阳当了二十年的太守,不会这么绝情地把襄阳子民送入虎口。 可万一……万一张由是真的要降赵呢?曲高又该怎么办?他是张世琪的父亲,是自己的岳父啊,他又能怎么办? 不觉已来到张由院前,正巧遇着杜管家,杜庆问道:“公子这么早,可是有急事要见大人?”曲高道:“还请杜管家通传。”杜庆进了院子,不一会儿,出来笑道:“请公子前往偏厅。”曲高道了谢,行至侧厅时,张由正低垂双目,一脸不耐烦地问道:“高儿何事?” 曲高深吸了口气,开口道:“昨日三哥大喜,小婿接待宾客时听了几句市井流言,说岳父大人与羯赵有往来,有通敌叛国之嫌,故一早便赶来向岳父报告。” 张由面露疑色,眯着的双眼中射出精光,盯着曲高,低沉声问道:“你从哪儿听来的?”曲高早已准备好了说辞,只是还未开口,张由便道:“不错,我是要与赵国合作,拱让襄阳,我便是赵国的洛阳王!” 曲高大惊,忙伏地求道:“岳父三思,赵人残暴,泯灭人性,失落的北地晋人几无幸存,若行此举,于襄阳百姓必是灭顶之灾。况石氏狡诈,用人唯亲,就算岳父降了羯赵,胡人也未必信守承诺啊!” 曲高声泪俱下,又字字珠玑,直说得张由也动容三分,顿了一时,张由道:“高儿勿忧,我与石虎相识三十年了,他定不会欺我。他也答应,不伤襄阳子民,高儿放心,汝父母宗族,岳父必定会保全。” “岳父,不可……” “够了!”张由喝断道:“高儿,你虽非我亲生,但却是我最得意的孩儿,我已与你说了够多,莫要不识好歹!”张由恼怒的声音愈发狠厉,说到最后一句时,已是隐隐藏了杀意。 这个结果也在曲高的意料之中,知再劝说无用,曲高直起身,平稳了气息,说道:“岳父既心意已定,还请无论如何,定要保全世琪母子。”张由嘴角抽动了两下,鼻下重哼了声,道:“世琪临盆在即,你好好照顾她,莫要再来了。”曲高面无表情地朝张由一拜,转身向门外走去,刚出门口,见张氏躲在墙角,伸出手臂,张氏咧嘴笑了笑,小步上前,搭上曲高的手臂,二人一起走了出去。 回到院中,张氏依靠在曲高怀里,面上堆满幸福的笑意,轻语道:“夫主不必因世琪而为难,世琪不是娇女,我们的孩子也定是有造化的。夫主若不喜欢这儿,我们可到江南去,听闻晋南的春色美如墨画,细雨沾衣不湿,杨柳依依如妖,世琪愿随夫主,无论天涯海角。” 是啊,江南的景色极美,若襄阳终不可留,去到江南也无不可,只是现在一切都还未定,曲高想了一会儿,温柔地说道:“世琪,你先回我家去,让母亲照顾你生产,可好?”张世琪抬起头来,想要开口问些什么,犹豫了一下又止了声,浅浅一笑,回道:“好!” 把张氏送回了曲府,曲高马不停蹄地赶到长乐坊,还未进门,见一医者从门内出来,曲高疑惑,想到前几日朱颜的神色,拦下那医者,问得是给一个女子看病,据医者所述,应是朱颜不错,可问及病情时,那医生如何也不肯说。曲高无奈,心忧之下,只得立马冲上楼去。 医者刚走,门还未关,曲高一冲进门,便见朱颜脸色蜡白地躺在床上,常伏海和一个侍女在旁守着。朱颜抬头间见着曲高,大声惊叫道:“常叔叔,快把他赶出去!” 曲高被常伏海架出了房门,急忙问道:“阿颜这是怎么了?脸色如此难看?”常伏海闷了几声,回道:“妮子不让告诉你。”曲高软磨硬泡,常伏海才将实情说了出来。 原来数月前,朱颜就从祖逖将军那儿得到消息,张由和石虎一直都有书信往来,且从祖逖军劫获一封书信中,张由已生了叛意。朱颜心知,若张由降了石虎,襄阳必遭浩劫,故将手中产业转往长沙,这些事本交给常伏海便可。但朱颜计划着要让曲家成为士族,这个是绝好的机会!自胡人祸乱北地以来,多有士族举家南迁,在江南购置产业,安家落户。朱颜亲身赶往长沙,除了以曲家的名义购置田产商铺,还以曲延平的名义广修善事,又请长沙名士为曲家三代写传,两头的籍吏文书也都打点妥当,若有朝一日,襄阳不保,曲家可直接以士族身份落户长沙。 长沙湿气重,入了秋后又阴雨绵绵,这些事朱颜不放心别人,都是亲力亲为,她身子本就单薄,一来二去就染了风寒。所幸事儿都办妥了,可是在回襄阳的路上,突遇江面风浪,朱颜所乘之船被风浪掀翻,风寒未愈,又落了冰冷的江水,常伏海把她救上岸时,已是这般模样了。 曲高听着常伏海说着,起初是担忧,而后便是纠心一般的疼痛,他从不知道朱颜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事,他只道朱颜的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当初的那句话。 “阿颜想在襄阳做些生意,若时运得济,阿颜便自立门户,做一族宗主。” 自来到襄阳,不到一年的时间,朱颜便将生意越做越大,如今的产业实力,已不输一普通士族,可她始终都没有自立门户,也未当上一族宗主。朱颜一直说,打着曲家的名号是为了行商方便,让曲家成为士族也是为了减少商税,可她苦心经营的产业,无不是用在建设曲家,以她的头脑,难道还分不清利益关系? “唧~”房门打开,侍女行出道:“姑娘请二位进去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九章:举家南迁 ? 29.朱颜端坐在桌前,面若桃红,唇如殷血,又是画了浓艳的妆。脸上本因病态而失色,却在见着曲高的一霎那花容绽放,美若一朵娇丽无双的牡丹花。 若曲高还不知实情,定会夸赞她今日的妆容,然而这一刻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装着坚强,既是怜惜,又是心疼。 “义兄来我这儿,定是遇上难题了吧?”朱颜一如既往,浅淡地挂着笑意,问道。 “没事了,我与常大哥商量一下就好。”曲高摇了摇头,他实不想再让朱颜为他操劳了,现在当让她好好养着身子才是。 朱颜强撑着有些低垂的睑帘,深吸了口气,才提上些劲儿,说道:“既如此,义兄与常叔叔商议便是,阿颜在旁听着,若有主意,便插一句,若无主意,只当作没听见。” 曲高望向常伏海,后者犹豫片刻,也只得点头,他见曲高神色,知必定是有急事的,朱颜在旁出出主意,只要不再让她出门打理生意,应也无碍。 屏退了侍女,三人分坐,曲高忧心地望了朱颜一眼,便直言道:“张由欲将襄阳献给石虎,石虎已整备三万大军,将于五日后派使者前来交接襄阳。” “什么?” “这么快!”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,对于张由这一举动,虽早就听到了风声,也做了准备,但真正发生了,却觉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。 想到五日之后,襄阳将落入胡人之手,三人面面相觑,常伏海左右看了看,气恼道:“你们俩有什么主意就快说,看着我能看出个鸟来!” “此事非我等主意可以左右,张由和石虎联手,我等纵有经纬之力,也阻止不了。”朱颜微微喘息着,转向曲高问道:“义兄应为了嫂嫂,明知不可劝而劝之了吧?不用想都知道不会成功,现在又有什么打算?” “五日后张由与胡使的宴会上,我会孤注一掷,刺杀张由!”曲高面无波澜地说着,显然已思虑了良久。 “刺杀张由?他可是你的岳父,你若杀他,日后怎么面对张氏?再说,张由是武将出身,他建功立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,就算单打独斗你也未必能胜得了他,何况太守府还有重重守卫,你如何能刺杀得了他?”常伏海直说此计不妥。 曲高也知张由武艺超群,想要杀他绝非易事,不过他手中有陆离剑,这剑无形无影,只要制造出接近张由的机会,杀他的成功率将会提高许多。 “襄阳守备挡不住石虎的铁骑,刺杀了张由也不过是缓兵之计,义兄是否还有别的打算?”朱颜问道。 曲高点了点头,认真说道:“我还寄希望于王氏。”朱颜蹙了蹙眉,冷静问道:“义兄欲行此举,可曾考虑过曲家?曲家现已不止四人,还有嫂嫂,钟离浚夫妇,名下还有六间铺子,七十名长工,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义兄一念之间。” “还有你!”曲高双目如水地望着朱颜,温柔地唤着:“还有常大哥,你们都是我的家人。我此次前来,就是要与你们商量,如何保全曲氏一族!” 朱颜顿了顿,接道:“保护曲家的任务就交给常叔叔吧,义兄只管专心筹划自己的事,这几日阿颜会让常叔叔安排撤离,但对外还需保密。” “嫂嫂如何安置?”朱颜忽问道。 曲高也拿不定主意,回道:“她若愿意,便安排她一起撤离,若不愿,就任她去吧。” “阿颜明白。” 晚食时,曲高回到家中,与父母说了朱颜要带他们去江南游玩,二老起初不愿,但曲高再三坚持,也终被说服了,况且是全家出游,阿竟、崔氏,小莲都会一起随行,二老一辈子没离开过襄阳,经曲高一说,是想要出去看看。 张氏心中虽有猜疑,但一直没有开口,直到用完饭食,回到房中,才小心地问道:“夫主不同行吗?”曲高不忍向她吐露实情,说道:“我还有些事要处理,过几日再动身,世琪,你是否愿意与我父母亲族一同出游,还是想要留在襄阳?” 张氏定定地望着曲高,她的直觉告诉她,曲高是在密谋着什么,且这件事会牵扯到整个家族,故打着出游的愰子,实是要举家南迁。 张氏是官家小姐,从小就在明争暗斗的环境中长大,与朱颜一般,揣度别人心思的本事还是有的。从曲高的神色中,张氏猜想这件事很可能与她有关,且她的选择,也可能决定着二人今后的关系。 约过了半个时辰,二人相对无言,曲高知道张氏在做决断,张氏也知,曲高在等着她做决断。她又抬起头,仔细地望向曲高。 言语可以有掩饰,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,况且,曲高从不擅作伪。二人眼神交汇,张氏眉头舒展,浅浅一笑,开口说道:“世琪想要留下来。”曲高怔住,张氏又道:“但世琪知道,留下来会让夫主为难,所以,世琪愿随翁婆同行。”说到此处,她双目中噙着热泪,待曲高把她揽在怀中,才缓缓说道:“夫主应知,世琪做出这个决定,今后便什么都没有了。”曲高嗅着她发上的清香,闭目沉吟:“终此一生,必不负卿!” ------------ 第三十章:夜探王府 ? 30.第二日,曲高到长乐坊,与朱颜说明情况,又向朱颜要了一个办事机灵利索的女子,假扮张氏。曲高盘算着,若张氏不见了踪影,张由必定起疑,他刚顶撞完张由,张由这几日应不会再想见他,因此只需找一人假扮张氏还在府中即可。 给院中的侍婢都休了探亲假,朱颜安排的人到府上时,曲高直惊得合不上嘴。 “呦,曲郎,想不到是我吧?”一进门,见四下无人,女子便笑得花枝乱颤。一边挥着帕子遮住半张脸面,一边扭着婀娜的身段在曲高身旁转悠一圈。此女,便是那日曲高为张氏添衣时,那间衣铺的主事,杨氏。 曲高长叹了一声:“阿颜把你安排到衣铺,真是屈才,若将你留在长乐坊,你早已名动襄阳了!” 杨氏闻言笑声更盛:“曲郎抬举了,能与曲郎做几日夫妻,便是将整个襄阳城送给妾身,妾也不稀罕了。”伸出玉指,有意无意地撩过曲高胸腰,啧啧赞道:“看看,曲郎这坐怀不乱的样子,还真是让人心动呢。”说着又掩面大笑起来。 曲高冷着脸,问道:“你可知来此为何?” 杨氏见曲高生了怒意,便不闹了,清声回道:“夫主,世琪知道错了。”曲高倏地站起,向四下寻了寻,又满面惊色地望着杨氏。 方才那一声,无论声调,语态,都与张氏一模一样,曲高差点以为是张氏回来了。 “若无两把刷子,姑娘也不会委派我来,曲郎尽管放心,妾也是江湖中人,知道分寸,也有法子应付府中众人。” 她竟能学人声色!若是如此,那自再好不过了,这几日纵有客来访,只需杨氏在屏帐后打发了便是,反正她现在有着身孕,不见客的理由多的是。 曲高想了想,问道:“杨氏,你可有法子弄到刚出生的婴儿?未足月也行。”杨氏点头,疑道:“曲郎要婴儿作甚?”曲高道:“这你不用管,有法子弄来就行。”又嘱道:“不许行不义之事。”杨氏笑道:“何需伤天害理,城外流民中,多的是在北地受尽*的妇人,她们生得起也养不活,妾会尽力寻一刚出生的弃婴。”曲高回之一笑,点了点头,杨氏忽眼神迷离,娇声羞道:“曲郎若不着急要,妾亦愿为曲郎生的,纵曲郎不负责任,妾也会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,绝不弃之!” 曲高眉头深锁,忽听得院外有人叩门,杨氏一凛,忙退至帐后。曲高去开门,见是钟离浚与崔氏,惊道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 带二人进了内院,钟离浚跪地拜道:“叔叔曾救过浚儿的命,又待我如兄如父,现叔叔要图谋大事,万分凶险,浚儿岂能坐视不理!” 崔氏也道:“阿芷感恩公子、小姐为我赎身,操办婚事,阿芷与夫郎同心,愿为公子小姐尽绵薄之力。” 曲高迟疑着,此行凶险万分,他不想让钟离浚夫妇也卷进来,但钟离浚在太守府当值,无疑是他最大的助力,崔芷也曾为府上婢女,熟知府中规矩,有她在,也可助杨氏瞒天过海。 “来都来了,曲郎就把这小两口都留下来吧。”杨氏在屏幕后听得是自己人,便摇着步子走了出来。钟离浚识得杨氏,崔芷见一陌生女子从内帐走出,不禁疑道:“这是?” 杨氏格格笑着,用张氏的声色说道:“从今日起,我就是你家小姐!” 曲高安排好二人,见天色已晚,换上一身夜行黑衣,悄悄出了门。 明月高悬,夜色朦胧,曲高隐匿身形出现在王府时,方圆十里的王府还灯火通明着。作为襄阳的第一流高门,天下的第一大家族,王家的辉煌可远非太守府可比。不仅如此,王家拥有圣上的特旨,可训练私兵,自造兵器。据曲高所知,襄阳王氏府上,就练有三千铁甲,装备精良,训练有素,远甚于襄阳的正规军队。 有了之前夜探南阳王府的经验,对于这龙潭虎穴,也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王首所在,北院的一处高楼上,王首正伏案疾书,曲高立在窗外等了许久,未忍打扰。 过了半刻,王首写完了书信,唤过侍者嘱其快马送往建康,又回桌前静坐,轻吐道:“诸事已毕,君子可现身了。” 曲高从梁上轻身跃下,问道:“你既已察觉,为何不叫侍卫,若是刺客怎么办?”王首呵呵笑了笑,扬着眉道:“没有刺客敢到王府行刺,敢夜探王府的,也仅有曲郎而已。”这种狂妄的自信,曲高却无力反驳,直言道:“我来是有事相告。” “张由的事,我已经知道了,此事王家已然插手,曲兄势单力弱,就不要费心了。”王首仰着头,冷俊如冰雕的面上云淡风轻,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,不过,那副深谋的模样,却又让曲高觉着陌生。在曲高的几次印象中,王首多是温润有礼的,但在陆离剑的争夺中,他又见识了王首的狠辣手段,今日的王首…… 曲高放心不下,问道:“不知王郎有何谋划?”王首嘴角抽了抽,堪堪吐道:“曲郎也是军士门第,当知军情机密,不可外泄!” 曲高瞪着王首,薄唇抿得紧紧的,认真地说道:“我知王郎必定会捍卫襄阳城,王郎也应知我。现石虎大军已在集结,以胡骑的脚程,五日便可兵临城下,襄阳城存亡之际,你我殊途同归,何需隐瞒?” 王首撅了撅嘴,不悦道:“你怎么如此不讲理。”恼了两句,见曲高不依不饶,只得屈服道:“怕了曲郎了!家父早己赶往建康,将此事面呈圣上,估计此时,襄阳的新主已在路上了。” “那何以应对石虎的三万大军?” 王首又道:“家父留给首一块虎符,可调宜都、南郡、江夏三地兵马,合计襄阳城中两万兵士,或可守住襄阳!”曲高松了口气,见王首不再说了,问道:“还有呢?” 王首疑道:“还有什么?” “你们如何处置张由啊?” “他现在还是襄阳的太守,王氏还不能处置他。”王首应道。 曲高提声:“难道就任由他将襄阳出卖给胡人?”王首摇了摇头:“曲郎放心,首定会竭尽全力守住襄阳,只是张由手中还握着襄阳的两万守备兵权,王氏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硬碰。”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,曲高明白王首现在的处境,也能理解他的做法,只是曲高也有自己的打算。 张由是难得的将才,放眼晋室这半壁江山,都难有人能与之相较,他这一降赵,此消彼长,原本就强势的赵国更是如虎添翼,日后若率军来犯,必定是晋人之祸患。因此,曲高绝不会放虎归山。 “张由就交给我吧,君运筹谋划,务必守住襄阳!” ------------ 第三十一章:朱颜遗计 ? 31,南国终是温软的,即便胡人的铁骑踏过了黄河,风沙漫过了百年古都的城墙,血雨将土地染成了红色,晋室的天下已三分失二,南国却随处可见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,时时可以听到高歌笙乐,不管是世家子弟,还是平头庶民,皆是一片祥和,安乐意足。 这种安逸,这种风物,本不该出现,尤其是北都洛阳长安相继失守,胡人正大肆虐杀晋人同胞,流民失所之时。 日倾西安,天色渐渐昏沉,地面上的灯火却一片一片地将襄阳城点亮,东市接着码头,赌坊青楼,酒家客栈应有尽有,来往商客、江湖游侠多在此处落脚,因此这东市口到了夜间,不落沉寂反而愈加热闹。 “喝酒!喝酒!不喝的……都是木头!哈哈哈哈。” 酒馆门前歪歪跄跄地蹿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袍男子,男子一身华服,俊美得像是画中走出的仙人,却满身散发着江湖气息。他身形飘乎摇摆,脚下不着步子,手中的酒壶却是端得极稳,胡乱地吐出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胡话,又仰头闷了一口。 男子顺着街道一步一跄地向前走着,不时地闷一口手中的酒,约行了半条街,再仰头时,壶中便只滴出一滴来,晃了晃酒壶,又滴下一滴,不禁啐了句:“他娘的,又没酒了!” “曲郎,我们这儿有酒,女儿红还是醉芙蓉,你想喝什么有什么。”曲高抬起头,正迎上两个婀娜俏丽的女子,两个女子见男子回头,忙堆着笑迎上前来,一左一右地夹住曲高的胳膊,耸着丰硕的胸脯上前蹭道:“曲郎,你可好久没来了,奴家好生想你。”另一女接道:“是啊,姐姐想你不思饮食,曲郎你看,姐姐都消瘦了。” 曲高怜惜地勾起那女子的下颔,端详了一番,啧啧说道:“真是瘦了,可不能这样,回头让阿颜给每日加双倍的饭食,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。” 那女子一听,脸上顿时笑得如花一般,素指轻轻掠过男子半敞露的胸线,挑起眼角笑道:“原来曲郎是喜欢胖的!” “我喜欢瘦的!”曲高哈哈大笑两声,推开二人,钻入人群中了,那两名女子四处张望几下,不见了曲高的身影,又堆着笑向门口走去。 曲高甩开二女,便直上了二楼,二楼多是雅间厢阁,红漆雕柱,曲高行至一角,轻轻叩了叩门。 “谁啊?”里面传来一道略显清凛的回问,接着脚步声渐渐清晰,“吱吖”一声,门被打开,浓妆艳抹的朱颜探出头来,与曲高对视一二,二人便进了屋子,门又被轻轻关上。 “安排得怎么样了。”曲高此时神色冷凝,全无半分醉态。朱颜平静地回道:“义兄放心,常叔叔亲自护送,定不会有失。” 曲高压低声音道:“石虎的使者已经进了太守府,宴会也很快就要开始了。稍后我会让浚儿带着崔氏和杨氏回来,与你一同撤离!” 朱颜低垂着眉目,起身慢步行至窗前,望着天边的一角红霞,叹道:“晚霞可真美啊!”曲高起身至她身后,瞥了一眼,接道:“阿颜若是喜欢,可登城楼一观,日落西城的时候,那儿可看尽苍穹变色。”朱颜回眸,苦涩地笑了笑,道:“义兄说好看,阿颜便想去看看,只是……”犹豫了半晌,朱颜才淡淡地说道:“只是阿颜白身女流,去不得城楼!” 曲高听得她语气失意落寞,与之平日的性情不合,忧问道:“你的身体可还好吗?”朱颜“噗嗤”一声,笑靥如花,回道:“难不成义兄是觉得阿颜人之将死,故而悲怀感伤?” 曲高心思被她言中,脸色羞红了些,见她笑得开怀,看不出半分病态,应是无碍了。清了清嗓,还未开口,朱颜娇笑道:“好啦,看你,脸皮这么薄,今夜九死一生,叫阿颜如何放心得下?”说着身子朝曲高怀里一扑,侧耳贴在曲高的心口,闭目听了半晌,喃喃道:“兄是顶天的丈夫,绝不可因私情而负天下!去吧,阿颜在此候兄。” 入了夜,襄阳城仍未停止喧闹,曲高的马车经过太守府时,见四周除了增添了不少护卫,还有许多女子徘徊左右,那些女子皆是妙龄,且生得美貌,还着了妆容,显然是有意为之。 事实上,每个士族的府门前都不缺少这样的姑娘,而她们并非流莺,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。这些平民家的女子,她们期望着被官家士族的公子们看中收入府中,为婢为妾,为的是日后可以依靠士家的势力,保一生平安。 生逢乱世,娇花亦贱如蝼蚁,能得庇护保平安对她们来说已是莫大的奢求。 曲高望着,沉默不语,乱世之中,即便他一个七尺男儿,事事也多不能由己,更何况这些平民家的女子。 到了府门前,还被侍卫盘查了一番才放了行,此时宴会还未开始,府内到处都是身着铁甲的武士,那些武士一身漆黑铁甲,枪尖和刀刃上却是寒光刺目,曲高偷偷地瞄了几眼,心中隐隐有些慌恐。 四处巡视了一下,戒备确实比以往森严数倍,曲高自知于今夜的天罗地网中刺杀张由,实是九死一生的不智之举,但他心坚如铁,哪怕与张由同归于尽,也在所不惜!把杨氏和崔氏秘密安排出府后,曲高抱着杨氏寻来的婴儿,独坐院中,静静等待着宴会开始。 钟离浚三人到了长乐坊时,见朱颜晕死在房中,地上呕了好几滩暗红色的血,将朱颜唤醒时,她已面如金纸,生机涣散了。 “浚儿,安排阿芷和杨氏撤离的船在城东码头,你留下,帮我……最后一件事!”朱颜苍细见骨的指下牢牢抓着钟离浚,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道。 “姑姑,你安排便是,浚儿来做。”钟离浚见朱颜想要起身,忙扶着她说道。 朱颜摇了摇头,坚持从床上爬起,踉跄地行至书桌前,执起笔,颤抖地写下:“拜奋威将军祖豫州阁下:将军防卫社稷,孤军御敌,诛乱臣于江淮,阻赵胡于河外,胆略雄才,令人敬拜!然江山多舛,内忧外患……” 写完,将黄纸包于信封中,交到钟离浚手上,嘱道:“浚儿,你星夜赶往豫州,求见祖逖将军,务必将此信交到他手上!”说完呕了口血,身子一软,神志又陷入昏迷。 “阿芷,你先走吧,我留下来照顾姑娘。”杨氏给朱颜盖上被子,对崔芷道。崔芷亦不愿独自离去,钟离浚思量一番,决断道:“现在能保全一人是一人,姑姑的身子是不能长途迁移了,杨氏,你是江湖人,留下照顾姑姑,亦能接应叔叔;阿芷,你我一同赶往码头,你去长沙,我往豫州!”他是这房中唯一的男子,虽还年少,但一年的军营锻炼,让钟离浚言语间饱含威势,二女皆信服他的安排,便各自行动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二章:绝境刺杀 ? 32.灯火通明的正堂,舞姬们摇曳着腰肢,歌声与琴笙合鸣,穿透甚远,即便远在数百步外的曲高院中,歌乐声仍隐隐可闻。 曲高怀中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,怜爱地望着他,心中思念起了张氏,这几日也是她的产期,现在应该也生了吧,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? 是个女孩就好了,以后嫁给普通人家,夫妻二人相濡以沫,平凡一生。男孩不好,家国沦丧之际,男孩即便不从军,也处处都是战场。 对怀中的婴儿笑了笑,自语喃喃道:“你看,你身为儿郎,刚出生就要随我一战。”婴儿还未睁开眼睛,拳头大的脑袋微微动了动,突然哭喊起来,曲高伸出手指,放于婴儿口中,婴儿粉嫩的小嘴轻轻地啜着,不一会儿,便止了哭声。曲高爱意顿生,心中又隐隐不忍,定了定神,对婴儿道:“小儿,你本是弃子,生死由天,此番与我背水一战,若能功成,我必养你育你,待你如子,否则,就将你我二人性命,都归还上天。”这么说出来,曲高心中那些杂乱的情感统统不见了,心中只存留一个坚定的信念。估算着时辰,曲高冷凝着直起身来,抱着婴孩,向正厅走去。 太守府中的一处高阁中,笔直地立着一高一矮两个黢黑的人影,微弱的夜光下,可见高者俊若星辰的面容和披散着的如墨如缎的长发。矮者身形瘦小,是个年轻女子。着一身贴身黑装,腰侧各挂着一柄半尺长的银白短匕,匕首柄端衔着指粗的铁链,铁链一端缠在女子不盈一握的腰际。女子人虽娇小玲珑,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十分凌厉。向正厅望去,眼中的精光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。见男子一直盯着曲高的身影,黑衣女子犹豫了一下,开口问道:“曲郎那里不需要支援吗?” 男子全身被黑袍包裏着,与这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,半闭深眸,思索片刻,轻叹道:“今夜,就看天命在他,还是在我了!” 女子“喏”了声,忽一队守卫巡视过来,二人身子一隐,无声地消失在黑夜中。 宴会上,张由与几个异族长相的壮汉把酒言欢,众女伶歌舞献毕,便娉娉袅袅地退了出去。酒过三巡,歌舞暂歇,约至了戌时,张由和胡使面上都微微有了醉意,借着酒劲,张由呼哧说道:“本府府上的歌舞可是襄阳一绝!骨都候大人今日可饱了眼福?” 那骨都候是个瘦高男子,双目深凹,颧骨却十分突出,闻言捏着细长的胡子笑了笑,操着不太熟练的汉声回道:“美人如玉,不及江山如画,襄阳虽是重镇,但于万里河山而言,却太过渺小。常听闻赵王提及,晋室英雄,唯太守与祖逖耳,赵王也常念昔日与太守对阵光景,还道与太守名为对手,实为知己!” 张由哈哈大笑,对胡使道:“骨都候大人所言不差,昔日我与赵王各自为将,惺惺相惜,现他已成了赵王,我却还只是个太守。”叹了一声,道:“唉,时不我待!” 骨都候轻笑道:“太守如今正当壮年,仍可建功立业,何必自怨自艾,赵王殿王可正眼巴巴地等着太守呢!。”见张由脸上的笑容舒展,骨都候轻勾嘴角,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帛书。 “岳父,世琪生了,是个男孩儿!”忽门外闯进一人,来者抱着个婴孩,满面欣喜,正是曲高! 张由和骨都候正在用宴,曲高突然闯进,是极失礼的,若是平常,张由定会将曲高喝退出去,但此时,张由醉意朦胧的,听到女儿生产的消息,还是个男孩儿,一时竟也高兴地手足无措。伸出双手,敞开怀抱,张由动情说道:“快,抱上来,让我瞧瞧!” 曲高重重地点着头,面上堆笑,忙抱着孩上向张由小跑过去,双目余光扫过殿中,四下分布着一十六个黑甲铁卫,胡使身后跟着两个肌肉壮硕的勇者,张由身后也护着两个黑盔漆甲的刀斧手。除了张由和骨都候,殿中共有二十个精兵高手。 曲高将小儿抱到张由面前,他入太守府一年,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张由,曲高所料不差,这个小儿是他接近张由的唯一机会。 张由小心翼翼地捧着婴儿,轻轻地摇了摇,满目慈爱地轻声叫着:“乖孙儿,叫翁翁。” 也正是因这么近的距离,曲高才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张由身上的霸者气息,这股气息拥有极强的威慑力,只是在他身侧,曲高就感觉到,袖中握着陆离剑的手,正颤颤地发抖。 张由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,绝不能让他叛到赵国!曲高心中暗想着,他武功高深,筋骨强横,若不能一击必杀,便再无杀之的可能。 稳了稳被张由震慑住的心神,曲高握紧手中的剑,正欲出手,张由忽把婴儿塞到曲高怀中道:“差点忘了,还有客人,小儿受了风,脸色青紫青紫的,快带回去吧!” 曲高惊愕地捧着小儿,心慌意乱,暗暗思忖着:怎么办?怎么办?若就这样离开,再没有接近张由的机会了!不行,绝对不可以! “咦?”曲高走出几步,翻着婴孩的包被,找了找,疑道:“世琪给孩子的护身玉符掉哪儿了?”张由闻言,低下头寻了寻,道:“是不是方才掉到了地上?”曲高又回到张由身旁,将婴儿递给张由,道:“岳父抱一下小儿,高儿来找。” 张由又捧着婴孩,满目慈爱地正逗着他玩,忽觉巅顶一麻,一股冰寒的气息从头顶直刺入脏腑,脑中顿时一片空白,双目圆瞪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! 这一瞬电光火石,谁都不会想到张由的女婿会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来刺杀张由!身后刀斧手最先发觉,急挥着刀斧斩来,曲高拔出陆离剑,剑刃光滑通透,竟毫不染血,挥舞两下,二人因看不见剑刃,转瞬间便被曲高割断了喉管,鲜血喷溅在曲高的红锦袍上。 一时间,殿中精锐各执刀兵,都围了过来。 曲高被团团围住,面不改色,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张由跟前,确认他已气绝之后,又将婴孩抱起,包裹的巾被绕过肩腰,将婴孩拴系在胸前。站直身形,双目森寒地扫过殿中众人。 殿内的气氛凝到了冰点,一面是冷若寒冰,身上沾满鲜血的曲高,另一面是数十个铁卫围成的人墙,可在曲高的冷凝下,胡使和铁卫们任谁都不敢出口大气。 “各位同僚,我以曲家后人的身份,请各位暂退,让曲高再杀了这三个胡贼!”曲高冷若冰霜的声音一落,殿中铁卫齐刷刷地退后两步,堵住门口。 曲高有些诧异,他只道这些铁卫会直接冲上将他乱刀砍死。胡人更为诧异,他们无法理解,为何曲高刺杀了太守,这些人还愿意听他的? 曲高双目中透着森冷的杀气,事实上,从刺下张由的那一剑起,曲高便知今日绝对是不死不休的一战了,府内还有二千铁卫,这儿的动静,应已经惊动他们了吧?四面传来整齐的踏步声,和铠甲磨合的铿锵声。 “你们!他杀了张太守,你们还不快拿下他!”骨都候惊叫着,冲门口的铁卫喊道。 “先诛国敌,再杀家囚。”众铁卫一齐喊道,声势直惊得三人身形一颤! 曲高挥舞着剑,闭目沉吟道:“多谢各位同僚!”说着便快步踏出,剑花挽转,斜刺向骨都候。骨都候见识了曲高神鬼莫测地击杀三人,心中本就惊惧,此时曲高奔驰而来,他哪有胆应战,退后几步,让两个勇士上前挡住曲高,慌忙地闪身至一旁。 两个勇士筋骨强横,见曲高攻来,也全神应对着。他们一左一右,各自功法都十分诡异,明明是未佩兵刃的,却每一拳掌脚踢都暗含一股气劲,那气劲凌厉浑厚,曲高先手轻敌肩上被倒踢了一腿,再一运劲便觉肩上如火燎一般灼热难忍。 曲高听太公提及过,羯族信奉拜火教,这拜火教源起西域波斯,以武功和*立教。其门徒修习的圣火心法,战斗时可令全身如附烈火,常人触之,轻则肌灼骨热,重则皮焦肉烂,是一门十分厉害又极其邪门的功夫。 二人拳脚狠踢,出招快速绝伦,武功又难以言说地诡秘怪异,如鬼如魅,似精似怪。曲高纵借助陆离剑剑身透明的优势,也渐渐支撑不住,落了下风。 骨都候观了会战,见曲高被二人牢牢牵扯,顿时松了口气。忽心中又想:方才这些卫士口中喊着“先诛国敌,再杀家囚”,眼下不宜再待在这儿,应趁卫士统领未至,速速离开才是。他心道只要无人下令,这些卫士是不敢对他动手的。 曲高虽勉力应对两个胡人高手,但他志在骨都候,仍分出心神注意他的动向。见骨都候想要逃走,心知若让骨都候逃出这个门,铁卫们必不会放他去追。可眼前二人武艺精卓,一时之间莫说取胜,脱身都不得。 绝不可让这胡贼逃走!曲高一剑逼退一人,长剑斜围,身子向另一人扑出,剑反而跟在身后,这一招乃是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敌人,敌人不论如何施招,中在自己身上,势须略一停留,自己便一剑刺去,敌人武功再高,万难逃过。那人瞧出了此招的厉害,见曲高来势如此凶悍,大惊之下,突然间全身冰冷,呆立不动。此人武功虽高,胆子却是极小,眼见这一招决计无法抵挡,骇怖达于极点,竟致僵立,束手待毙。 曲高撞到那胡人身上,长剑刚向前刺出,忽身形一滞,后背已被另一人抱住。他这么一抱似乎平平无奇,其实拿捏之准,疾如流星。曲高这一剑虽然凌厉,已然递不到那胡人身上,他觉臂上一紧,心知不妙,顺着身后之人向后扯之势,回剑便往自己小腹刺去。这一招更是壮烈,专为刺杀紧贴在自己身后的敌人之用,利剑穿过自己的小腹,再刺入敌人小腹,敌人如何能够躲过? 胡人哪见过这两败俱伤,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,当下惊得忙松开曲高,连连后退。若这时曲高乘胜追击,挥剑斩去,或可杀之。但眼见着骨都候就要逃到门口,曲高只得弃了失神的二人,贴地疾走,斜飞一剑,正刺在骨都候后腰上,这一剑刺中脊骨,骨都候趴倒在地,抽搐了几下,瞪着双眼,却是不动了。 曲高抄起陆离剑,粗喘着呼吸,双目因激战而充了血,通红的眸子配上冷俊的脸庞,因杀戮而畅快的森寒笑意,仿佛一朵在地狱盛开的花,妖冶,摄人心魄! ------------ 第三十三章:越女链刀 ? 33.殿外围的的铁卫越来越多,那两个胡人高手也明白了局势,铁卫们不是不杀曲高,只是要等曲高杀完他们二人再动手。望着曲高那视死如归的神情,二人皆不由得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。 “曲郎,你和我们二人今日都难逃一死,何不联手杀出去,或有一线生机!”其中一个胡人高手理清了局势,出言拉拢道。 曲高不回答话,如银月般平静的俊脸上露出一丝不屑,他宁可死在这儿,也不屑与胡人为伍。提起剑,指向二人,曲高面无表情着说道:“宁为家囚,不做国贼!”身形一动,流光一闪,已将一人斩于剑下。另一高手骇怖地望了望,急忙跳窗而走,还未落地,惨叫声便了过来。随即而来的,是一个内息更为强劲的高手! 剑背身后,望着满地尸体,曲高“啐”了一口,眼神中尽是厌恶。见怀中婴孩还安睡着,曲高脸上竟浮现一抹云开月明的笑意,挺直身形,迈着步子走到门口,见铁卫们执戈相迎,曲高抬了抬眼,望着铁卫们身后剑上滴淋着鲜血的中年将领,问道:“李贺将军想要拿下曲高?” 中年将领立在铁卫的围护之中,闻言回道:“曲高,你刺杀太守,已是朝廷重犯,束手就擒吧,看在你曲家世代忠良的份上,保你全尸。” 长剑挥出,众人只闻剑响却不见剑形,皆是大骇,曲高道:“若要捉拿,便请来罢!”已是做好了与众人决一死战的准备。 一时间,铁卫们面面相觑,无人上前。 李贺见状,下令道:“狂妄小儿,这里可是有两千精甲,拿下重犯曲高,重重有赏!” 果然,一听说有重赏,不少铁卫们便小心地向前进了一步,他们向前进,包围曲高的圈子便渐渐小了,眼看着就要逼近曲高身前,曲高忽冷笑道:“赏赐?可笑!士卒拼了性命换来的功勋,赏赐都给了将军。将生来为将,兵永世为兵!我曲家三代守卫了襄阳百年,依旧是个士卒,李将军,不知你要拿什么来赏赐这些为你拼命的卫士?” 此话一出,铁卫们竟停了下来,他们不声不响,只是待在原地不动,似乎在等待李贺给他们一个答复。李贺反被曲高将了一军,实在气急,还未开口,便听曲高杀机四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。 “诸位多是曲高叔父辈人物,守卫襄阳一二十载,曲高不愿与各位动手,也不愿用各位的性命去成全他人功赏?李贺将军,你若想拿下曲高,自己动手如何?” 李贺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这曲高是在用计诈他出战,虽知是计,但于众目睽睽之下,他的下属面前,他还是不能输这个颜面。更何况,曲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,他还不放在眼里。 李贺拔出一柄长剑,四周铁卫见状,都退了开,形成一个宽阔的包围圈。 突然,两柄短刀像游蛇一样不知从何处飞来,只一瞬间便切到了李贺双腿上,那短刀上系着锁链,在双腿上留下一个七寸长的血口又诡异地回旋飞舞。一声尖叫传来,李贺右腕处也中了一刀,长剑落地。 一个身形瘦小的黑衣女子提着双刀从暗处走出,刀上还滴淋着新鲜的血迹。那女子身材娇小,杀气却十足,她身上自带的黑暗气息,震惧了在场所有人。那种黑暗,不是入了夜关了灯的黑暗,因夜间的黑暗终有漏缝,总能找到稍稍亮色的东西,而这种黑暗,完全没有破绽,且极具重量,似乎在这黑暗之下,曲高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,似是在拉锯子一般。 “好厉害的女子!”曲高心中暗赞道。见她双目凝着浓烈的杀气地走到李贺身旁,又提起链刀欲斩时,曲高暗道不好,李贺腿上受了伤,定是逃不过女子的杀招的。曲高心神一凛,疾步踏出,撩剑接下女子一刀,又顺势一扫,将女子击退几步。 女子立稳身形,横眉冷道:“你不是我的对手,让开!” 曲高自知女子的武功卓越,非己可敌,但现在是非常时期,张由已死,能调动襄阳两万守军的只有李贺了,胡人不日便会来犯,襄阳城在此关口,绝不能无领兵之人!曲高虽对李贺并无好感,但也绝不能让他此时丧命。 横剑胸前,曲高侧着脸,冷声对李贺道:“还不退下!”语气神情,像是长辈训斥晚辈一般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李贺紧咬着牙,怒火顿燃了起来,不过那女刺客在旁,他只得吞气忍声,一跛一跛地退到铁卫中去。 “拿下这两个逆贼!”李贺确保安全之后,怒吼中这道命令,铁卫们便一齐冲了上来。 “看看,曲郎,这贼想杀你,你却要救他。”女子双手操着铁链,两柄短刀舞得如闪电银蛇,转瞬间便击伤了合围上来的四五人。虽身陷合围,但两柄链刀横扫八方,也将自己罩在其中。女子轻松地应对着,还不忘嘲讽曲高两句。 事实上,曲高也应对得十分轻松,他明显感觉得到,围杀他的几人并未出全力。几人配合默契,出招有致,但每一轮进击,都会给曲高留一手后路。曲高瞟了一眼,围杀他的几人,皆是与父亲一同入伍的老兵,平日虽少有往来,但都也还识得的,此时手下留情,曲高也只招招应付,不下狠手。 女子的链刀舞得天衣无缝,击退了数波铁卫后,瞥了一眼曲高,疑了疑,又转望向李贺,勾唇一笑,便腾身跃起,挥着链刀朝李贺刺去。 曲高一直留意着女子动向,见她又去追杀李贺,与身前铁卫交兵时,轻声言道:“几位叔叔还请一让。”声音细小,仅附近几人可闻,几人目露疑色,但攻势却未停下,曲高又道:“曲高绝不会做伤害襄阳之事!” 突然,其中一人侧了侧身,合围之势出现了一个缺口,曲高身形一闪,掠过众人时,轻道了句:“多谢!” 那女子刚杀近李贺,曲高便又从侧面杀来,女子登时暴怒,舞着双刀直向曲高面门刺来,短刀破空而来,划得空气咝咝作响,曲高若再停留半分,也定会被这剑穿颅而过,当下只得撤了剑招,疾速向一旁避退。那刀贴着曲高面颊而过,虽已退开了,脸上却还是被划了道口子。 稳住身形的曲高暗惊,这女子的武功竟如此出神入化。眼见着她又施招攻来,忽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,风势一层高过一层,像一张可以吞噬一切的血口,将整个太守府吹得瓦片横飞,众人忙掩面格挡。曲高眯着眼睛,四处寻望,忽在那风眼口捕捉到一个人影,那人一身墨色长袍,乌发长垂,俊朗的身形让曲高不用猜想便知是谁。他的目光向曲高射来,也满是怒恨! ------------ 第三十四章:两个消息 ? 34.曲高意识渐渐清醒时,最先感觉到的是后颈处牵扯的痛意,迷糊中依然记得,在太守府狂风四起,随后颈上一痛,脑中便空白了。 睁开眼睛,眼前是一处装饰极为奢华的屋子,四下的环境布置又隐隐有些印象。身子缓缓坐起,四下望去,见阁栏处迎风挺立着一个极为熟悉的黑影,几乎是未经意识的,曲高开口叫道:“王首?” 黑影转过身来,冷俊的脸上尚存着怒气,忽闪身过来,一把扼住曲高喉咙,咬着牙恨声道:“卿坏我大事,首恨不能生啖了你!” 曲高喉间被扼制,但力道不大,见王首气急模样,顿时明白了,原来是王首想要杀李贺,那女刺客与他是一伙的。也对,除了王家,还有谁能培养出如此精锐的刺客? 吞了口气,曲高道:“为何方才不动口?现我神志清醒,啖我极痛。”王首愣了愣神,忽瞥见他侧脸上血迹未干的寸许刀痕,手袖一拂,背过身去,粗着气恼道:“卿当真忠义无双,可大义灭亲,却不惜性命地要保全李贺?”曲高忽地一凛,惊问道:“李将军怎么样了?” 王首哼了声道:“我已将他杀了。” “哈哈哈。” 王首怒道:“你笑什么!”曲高止了笑声,眼中仍饱含着笑意,对上王首要喷出火的双目,低下头轻声道:“我笑有玉面之称的王郎也会有失仪的时候,还学会了诓人,若李贺真的死了,王郎又何必恼成这样?” 王首闻言也自觉失了士家风度,定了定神,压下心中怒意,换上一脸浅浅的,淡淡的笑意,说道:“若非卿帮我除掉了张由,此番坏我大事,定不饶你。” 曲高暗道:我杀张由是为了襄阳,与你有什么关系。只是,王首黄雀在后,要杀李贺却是为何?李贺此人一介武夫,于王首而言并无威胁。除非…… 张由一死,李贺是襄阳唯一能调动两万守备军的人,王首这么急切地想要除掉他,必定是为了他手中兵权。 以王氏家族的地位,即便插手军政也并无可能,更何况在襄阳无主的情况下,但曲高却并不这么想。他直直地盯着王首,清声说道:“王郎以为,除掉李贺,便能夺取襄阳的守备军权?”王首侧面对来:“卿不以为然?” 曲高道:“于王氏而言,掌控军政或许只是一块令符的事,但对士卒来说,他们只会为知己者卖命。王郎既没有训练提点过他们,也没有与士卒经历过生死,凭什么以为,一块令符,就能号令士卒?” 王首闻言笑了,这次是真实的笑意,不过曲高听来,却像是对他方才言论的讥讽,对上曲高不悦的神情,王首抿嘴轻语道:“首要他们为我卖命作甚?莫非卿以为,我要倾尽四城之兵,与石虎决战襄阳?”曲高疑道:“难道不是?”王首笑意更盛,低下头来,轻吐道:“若我告诉卿,宜都、南郡、江夏三地兵马我丝毫未动,卿是不是又要着急上火了?” “天下是你王家与司马家的天下,我一介小卒,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。我能为襄阳做的,已尽了全力,至于你的定计,我知之无益。”曲高漫不经心地说着,回想刺杀张由,心尚余悸,当时却不觉得害怕,与那女子对阵时,也未有惧意。忽想到那狂风来的怪异,又向王首开口:“王郎能学孔明使风?”王首回道:“首曾师事葛洪仙翁,通晓些奇门道术。” 又聊了一会儿,王首便回房歇息去了。曲高得知那婴儿安好,王首给他找了奶妈,也放下了心。刚经历一战,曲高也有了倦意,现事已成,心情松懈,便也沉沉睡下。 第二日,曲高醒来时,日头已扬到头顶,婢女侍候完洗漱,便领着曲高穿过回廊,来到一厅堂中。王首正座,用着饭食,见曲高到,示意曲高入座,婢女又上了一份饭食,摆布几上,又盈盈退下。 “胡人有何动向?”曲高喝了口热汤问道。 “食不言,寢不语。”王首头也不抬,回道:“两个有关卿的消息,一好一坏,卿要先听哪个?”曲高猜想应与太守府有关,他杀了张由,定是被李贺通缉了,这些事他是不在意的,继续用着饭食,回道:“你不是不让说话。” 王首道:“这两个消息比礼节重要。”曲高一怔,回道:“先说好的。” “张氏生了个男孩。” 曲高笑了笑,张氏常说孩子随他,是个不安份的,定是个儿郎,果不其然。又问道:“坏消息呢?” 王首顿了顿,沉着声道:“曲郎身边的那位奇女子,恐已命在旦夕了。” “阿颜!”曲高胸口仿佛被巨石击中,不自觉地叫出声来,吞了吞干涩的喉咙,哑着声问:“她怎么样了?”王首摇了摇头,道:“我已派了府上最好的大夫去诊治,也无力回天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三十五章:血裳红霞 ? 35.曲高赶到长乐坊时,已近傍晚了。这还是他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。他心里忐忑不安,刚下了马,就跌跌撞撞的向朱颜的房间跑去。 他来到朱颜的门前,轻轻的敲了敲,说道:“阿颜,是我。”话音刚落,门吱呀的打开。杨氏把房门打开,她的眼睛红红的,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害怕的痕迹。 曲高一进门,杨氏就扑到他的怀抱。曲高一怔,手傻傻的张开着,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轻轻推开了杨氏。 绣床帐内,朱颜脸色青白地躺着,秀眉微皱,身体不住地颤抖,像是在梦靥中挣扎,想要醒来却无能为力。 “阿颜。”曲高坐在床前,握紧朱颜颤抖冰凉的小手,轻轻地呼唤着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唤朱颜的时候有点心慌。 朱颜似是听到了呼唤,神色渐渐安稳,却依旧没有醒来。曲高便不再呼喊,轻轻地把朱颜软绵绵的身子扶在怀中,过了半晌,朱颜的淡眉轻轻舒展,眼睛慢慢睁开,见曲高全神凝注的脸上汗如雨下,不禁薄唇一撇,轻喘着声叫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?”曲高怒着的声音中却满是担忧。 被他关心地责怪的感觉,心里暖暖的,要是能一直躺在他的怀里该有多好,只是她知道,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朱颜苍白的脸上苦涩一笑,轻喘了两声,提口气说道:“襄阳城怕是守不住了,你刺杀张由,朝廷不会放过你,又杀了骨都侯,石虎的大军也快到了,好在阿颜机灵,早在长沙为义兄留了后路,常叔叔也已经护送义父义母在去往长沙的路上了,义兄,快启程吧。” 曲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,道:“你先不要说话了,把身体养好。” “看来阿颜是真的很了解义兄。”朱颜惨白的面上浮起一抹真切的笑意,接着说道:“阿颜知道义兄是顶天的丈夫,虎胆的英雄,定是不惧胡人,也不肯离开襄阳的,所以又擅作主张让浚儿星夜赶往淮南大营向祖逖将军求援。”见曲高的面上似有不悦之色,朱颜双眼一闭,两滴热泪滚落下来,呜咽着说道:“哥,阿颜已经没有力气再为你多作安排了,求求你,退往长沙吧。” 曲高鼻头一酸,他自是知道朱颜为打点这一切要花费了多少心血,如今她病重及危,还苦苦为他谋划退路,怎能辜负?只是石虎残暴,既已引军来攻襄阳,若襄阳城破,满城子民必生灵涂炭,此事虽非因他而起,他却也参与其中,又怎么能在此关头独自逃生。 “阿颜。”曲高握紧朱颜冰凉可见经脉的小手,柔柔地说:“你不是一直想上城楼上看襄阳的落日吗?义兄带你去看,还有什么想要的,只管开口,纵是天上的月亮,义兄也给你摘下来。” 朱颜虚弱地笑了笑,道:“阿颜想再看义兄穿一次喜服,为阿颜穿一次可好”,说完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。曲高将朱颜放下,回去换了那身高氏亲手织就的喜服,戴了金冠,又赶回来,抱起深睡的朱颜,带上佩剑,便朝襄阳城楼一步步走去。 北门加强了守卫,除了襄阳的守城兵士,还有许多银盔武士在布置城防,这些武士装备精良,像是王家的府兵。 到了城门,守城护卫眼见着曲高一步步登上城楼,皆面面相觑,想要阻拦,却见曲高身气死沉,又不敢开口,待曲高已登上城楼,一年长都尉才上前道:“小高,这座城楼你太公守了五十年,你父亲守了二十年,你现是戴罪之身,来此意欲何为?”曲高把朱颜放在望台,席地坐下,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,傍晚风愈紧了,朱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曲高扯过裘衣,围盖在她身上,回头对那都尉道:“叔叔,我妹子想要看城落夕阳。襄阳城能不能撑过今晚还未可知,司马家没定我的罪,王家三千府兵也未缉拿于我,叔叔又何必着急。” “好自为之!”都尉哼了一声,摆手让城门守兵各回岗位,也不再向曲高看去。 “咳咳。”怀中又传来一阵轻咳,朱颜慢慢睁开眼睛,看到曲高红妆金冠,努力挤出一个微笑,轻启薄唇说道:“哥,你是我唯一的亲人,这世上还有人爱着我,虽非男女之爱,却纯洁坦诚,弥足安慰,纵使生而有瑕,能知这世间还有一个英俊,聪明,侠义之人,毫不犹豫地为我冲撞礼法,又宠我、任我胡闹这么久,人生至此,应无憾恨!只是阿颜无福,今后不能再伴义兄左右了。”曲高听得她气息越来越弱,心中又不由得难受起来,“别说话了,好好歇一会,等红霞映天的时候,我再叫你。” 朱颜轻轻地摇了摇头,“我现在能提起一丝力气,就想与你多说说话,我怕现在不说,以后你就听不到了。”忽地北方烟尘四起,轰隆隆的马蹄声渐可闻于耳,朱颜见曲高神色,轻声问道:“是石虎的军队?” 曲高“嗯”了一声,温柔回道:“别怕,这些胡人要是敢打扰妹子看夕阳,哥哥就洒他们的血当晚霞。”朱颜格格地笑了笑,从袭衣下探出手来,握着颈间悬着的一枚口哨,鼓劲儿一吹,“呜呜”地声音响着,四面忽不知从何处跳出七八个身着黑衣的武士,那些武士身形魁梧,面色肃杀,手中刀剑更是寒光凌厉,曲高暗惊,这么多高手隐藏在四周,自己竟毫无察觉。 “他们是常叔叔为我训练的死士,也是阿颜能为义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。哥,阿颜好想回家,好想回到爹娘身边。”朱颜气若游丝地抽泣着,说完身子一软,曲高呆滞地伸手去想要探鼻息,却又猛地抽了回来,起身望向城外的滚滚烟尘,曲高抱起朱颜柔若无骨的身子,天边的夕阳还剩一半,残霞染红了半边天色,曲高凝凝地望着,对怀中人轻语道:“像极了阿颜的红妆。。” ------------ 第三十六章:兵临城下 ? 36.王首李贺等一行襄阳高层名门匆匆登上城楼,紧张地看着北方胡骑扬起的万里烟尘。这些养尊处优的名门望族,从未经遇过战乱,以往听闻北地惨状时,也不过一笑置之,如今兵临城下,早已乱了方寸,一个个求救般地望向王首和李贺二人。 张由已死,作为士族领袖的王氏家族和统兵多年的襄阳将军,在此当口无疑就成了整个襄阳城的主心骨。 又匆匆登上两人,一人是王首族弟王承,朝王首拜道:“大兄,王家府兵已各就各位!”一人是军营的一个副统,也向李贺报告:“将军,将士们都已集结完毕!” 李贺回头瞥了一眼神色落寞的曲高,见大敌当前,他竟为一女子伤情至此,不由得鄙哼一声,转向王首问道:“王家郎君,听闻你是个有主见的,现襄阳危急,你可有良策?” 王首缓缓地侧过半边脸孔,面上带着复杂的浅淡笑意,望向李贺的幽瞳深邃无比,仿佛可以噬人心魄的黑洞一般,直让李贺沸腾的热血一瞬间结成了冰。他统兵多年,也跟随张由经历过沙场,面对死亡也未曾皱眉,此时被王首这么地望了一眼,心跳竟咚咚加速,无端地生出一股恐惧,这股惧意瞬间袭遍全身,就好像突然落入一个冰窖一般。 “请李将军交出襄阳的守备兵权!”王首阴沉地无半分情感的声音传到李贺耳中,李贺惊道:“你说什么!” 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女子贴近王首身侧,侧目过来,肃杀地盯着李贺。 “你!”李贺惊惧之下,猛地明白过来,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王首,吼道:“居然是你!” 王首面上仍看不出半分情感,他淡淡地说道:“一城不容二主,李将军竟不明白这个道理?” 李贺四下瞥了瞥,见王承带来不少王家府兵,分布在周围,城楼上虽也有不少他能统率的士卒,但他心知,王氏府兵装备精良,训练严明,作战力远胜这些普通士卒,若要在城楼上与之硬碰,定是讨不了好的,况且还有那神出鬼没的女刺客在侧,他想走下城墙号令大军也希望渺茫。 猛地,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地望向曲高,前夜,那女刺客想要杀他时,是曲高挡在身前。曲家世代守卫襄阳,他也算是看着曲高长大,他相信曲家对襄阳的忠心,那是整个襄阳城都深信不疑的事。纵昨夜想要围杀他,但为了襄阳存亡,曲高绝不会坐视王首拿下自己。他身边的那几个黑衣死士,看起来更为凶残,不过此时,李贺竟越看越喜欢,只要曲高能拖住王首,给他争取逃下城楼的时机,待回到大军中,他就无所畏惧了。 几乎是同时的,曲高也抬起头,冷冷地剜了李贺一眼,对身旁的黑衣死士道:“拿下他!” 两个黑衣剑士一同上前,转瞬间便将长剑一左一右地横在李贺项上,速度之疾,令人称奇!李贺惊道:“你!曲郎,为了襄阳……” “我前夜护你,是为了襄阳,今日拿你,亦是为了襄阳。”曲高打断他的话,将朱颜平放在地上,站直起身,行到城楼廊上,对着城下整装待战的守备士卒,提高了声音,喊道:“大敌当前,李贺欲卖国求荣,吾已将其拿下,襄阳的将士们,为了我们的家人,绝不能让胡贼入境半步!” “誓死守卫襄阳!” “誓死守卫襄阳!” “誓死守卫襄阳!” 起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紧接着众人一齐喊出,声势浩大,直震惊了城楼上的所有人,这其中,也包括李贺和王首。 城楼上多是各士家大族的领袖,或是统兵多年的将官,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,曲家不过是一个寒门下士家族,虽是襄阳城中唯一一个甲等兵家族,于普通士兵之中是有一定的威望,但于这些人眼中,那是微不足道的。况且曲高并未参军,连前太守恩赐的这个世袭的都尉之职都保不住,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! 他说李贺要通敌,成千上万的士卒居然就信了? 他以白身拿下李贺,竟无一人上前质疑! 这是众人都无法理解的。紧接着,他们看向曲高的眼神也都有所变化,这种眼神不同于以往士族看寒门的轻蔑,也不同于身份地位相似时的平等,那眼神中带着三分仰望,七分敬畏,一时间,众人也都暗惊:以往只有面对王首时才有的姿态,怎地对此子也不自主地表露出来? 王首眼光何其锐利,早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,他目隐含光,轻叹口气,再一次望向城外,胡人的兵马已不足十里了。 曲高慢慢地向王首走了过来,王首知道他手中握着陆离剑,不由得警惕了些。不知怎么,他自认为还算了解曲高,明知他不会向自己下手,但心中也不禁胡思乱想:眼下襄阳守备军皆听曲高指挥,若曲高杀了自己,便可做名副其实的襄阳之主。权力地位对一个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,他享受了众星捧月的待遇,心中难道不会滋生欲望吗? 若是如此,绝不能心软了!王首退了半步,轻叫了声:“越人。” 事实上,不消王首呼唤,那女刺客已半身挡在王首身前。她倒是面不改色,二人交过手,曲高的功力,不足以对她造成威胁,只是她心中不解,自家的主子曾拒过皇帝指婚的公主,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小子怯退? 曲高在五步外停了下来,手一挥,李贺痛叫了一声,胸前裂开了一个血口子,鲜血汨汨地流出,曲高拔出剑,望着王首,道:“我知道,这些事你不能做,我帮了你,也请你务必帮我,守住襄阳!” 他的声音有些落寞,若说是因为朱颜也可,可王首听得出,曲高是对他防备自己的失望,重重地点了点头,王首对着曲高,四指朝天,立誓道:“首与曲郎盟誓,首必与襄阳同存共亡!” ------------ 第三十七章:赵将石闵 ? 37.石虎的大军终于到了城下,三万铁骑的震慑力,便是连曲高和王首也凝紧了眉头。 一骑踏出,那人生得极是英伟,身长八尺,鹰眉虎目,手持两刃长矛,指上问道:“听说张由被他女婿杀了,现在襄阳城谁来主事?”声如惊雷,响彻云霄,城楼上不少人惊得双腿颤抖。 “此人便是石虎的养孙,有赵国第一猛将之称的石闵。”王首凝着神对曲高介绍,又从城墙上探出半身,接道:“王氏嫡子王首,临危受命,暂领襄阳军政。” 石闵瞥了一眼,忽仰天大笑道:“早听说了玉面王首的名号,今日一见,果真是个美人!本将军不与美人动武,你先把杀我赵使的贼人交出,我或可考虑放过襄阳!” 一时间,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曲高汇聚过来,石闵这话,无疑是给了他们保住自身和家族的希望,只要交出曲高,或可免襄阳一战。王首也犹豫了一下,胡人虽狡诈,但这石闵乃当世名将,他既说出这话,那便是当真的。以曲高一人换襄阳安宁,这个条件太过诱人了。 王首忽恼了一下,他一向自诩君子,却三番两次地在曲高面前当了小人。那日襄郊野外,追讨陆离剑时,他想除掉曲高灭口,而曲高却坚守誓言,不肯伤他。今日曲高帮他除掉李贺之时,他又以小人之心,做出防范。现在仅因石闵一句话,他便想着牺牲曲高换襄阳安宁……实是不够丈夫! 许是见王首迟疑,一中年华服男子站出说道:“王郎,你身负整个襄阳,绝不可妇人之仁!此子以婿弑翁,是为不孝,诬陷李贺将军,是为不忠,他手中的无形之剑可是陆离?那是我家宗主重金所得,此子杀人夺剑,谋财害命,是为不义,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徒,早应千刀万剐,若能送予胡人以消战事,也是他的福气造化!” “对!陆先生说得极是,王郎不可妇人之仁!”众士族领袖也争相谏道。仿佛他们一直以为曲高就是那不忠不孝不义之人,并深恶痛绝着。 曲高凌厉的眸子剜过众人,义愤填膺的人群又一瞬安静了下来,那些士族领袖们低垂着头,不敢与曲高对视,也害怕曲高突然发难,一剑了结了他们。 “王首,你可想好了?我这大军可没有耐性!”石闵的惊雷之声又在众人巅顶轰炸,这下,那些士族又慌忙地向王首进言,还有许多目光狠狠地锁住曲高,生怕他逃走一般。 王首愁眉紧锁,思绪飞速地运转,想要想出一个能保全曲高的办法,却终是无果。 曲高遥遥道了一句:“君莫要再为难了。”一顿,又道:“若能以一己之身换襄阳免于一祸,曲高绝不会退缩。”这话原本是对那些士族领袖说的,可说完发现,自己浑身竟也充满了力量。将朱颜抱起,曲高对黑衣死士道:“几位不必陪我送死,自行散去吧!” 几人相视一眼,为首者道:“曲郎高义!我等皆是常大哥从胡贼刀下救回来的,若能亲手杀两个胡贼,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!” 曲高叫了声“好”,又对王首道:“再赠高八匹骏马如何?”声中饱含着死亡的决绝,王首面露不忍,抢身上前,拦下曲高,小声道:“随我坚守一日,我有援军可退敌。”曲高望着他,坚定地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又扫了一圈怒目视来的众人,笑道:“纵你是王氏嫡子,也非事事都能如意的。”王首默然,挥了挥手,王承便先下了城楼。曲高道:“多谢!” 曲高与八人下了城楼,身骑白马,其余诸人也各乘上黑骠良驹。将朱颜缚于背上,以裘衣盖之,回眸轻笑道:“好妹子,哥带你回南阳。”一手拉缰,一手执剑,对王承道:“开城门罢。” 王承下了令,城门缓缓打开,曲高缰绳一扬,白马倏地冲出,如箭似风,停在胡人阵前。 “呦!又是个美人?”石闵军中不少胡奴捏着下巴调笑着一拢红衣,面若桃花的曲高,眼神中的脏秽令曲高侧了侧目,石闵从上到下将曲高看了个遍,问道:“小郎便是孤身刺杀张由和我赵使之人?” 曲高点头:“不错!”他金冠束发,身上的丝绵绣袍红得极艳,但面上却是极冷的,像一块被烈火包着的寒冰。 石闵面上露出一抹欣喜,他盯着曲高冷俊如霜的脸,眼神中像是端详着一件宝物一般,啧啧道:“小郎身着喜服,可是要学昭君和亲?” 曲高闻言,舒颜笑了一下,这一笑真是极美,迎着漫天的红霞,如阳融白雪,让人心动,又极是魅惑,便是连石闵见了,也不禁失了失神。曲高软着声道:“你上前来,我告诉你。”石闵竟缓缓地驱马靠了过来。 ------------ 第三十八章:不忘誓言 ? 38.石闵缓缓地驱马靠了过来,眼看着二人相距不过半尺,曲高勾人的眼神一厉,手中陆离疾向石闵斩去!这么近的距离,陆离又是无形之剑,曲高本抱着八成希望击杀了他,可石闵身子一侧,竟毫发无伤的躲了过去。曲高一击不中,又回剑反刺,石闵身子向后一仰,又没刺中,接连刺了十余剑,他竟都轻松地避过。曲高气急恼怒:“为何不还手?” 石闵退了退马,睥睨着望了曲高一眼,道:“本将军不与美人动手。”回身指着阵前一人道:“赵彻,你来与他过过招。” 赵彻!曲高顺着石闵所指望去,见阵前一戎甲小将,持弓背箭,果不正是他! 赵彻迟了迟,驱马上前来,怜悯地望了曲高一眼,又恨恨地抬头向城楼上一望,开口道:“小高,你降了吧,这些软弱的人不值得你拼了命去守护。” 石闵疑了疑,瞪着虎眼问道:“你们认识?”赵彻拱手一拜,回道:“小将身陷襄阳狱中时,此子曾救过小将的命。”石闵点了点头,望向曲高的眼中又多了一分赞赏,也开口道:“小郎,本将军敬你是条汉子,便给你个机会。我大军前来,不能空手而回,或得一义士,或得一城池,你可愿降我?” 石闵这话,已是对曲高的极大赞赏了。他听闻张由之婿孤胆刺杀张由和赵使时,便对这位义士有了兴趣,此时见着本人,竟是个生得极俊的小郎,又见他拼死守卫襄阳,性子定是刚烈的。若是强逼他就范,曲高定会不死不休,而石闵却开出了天价,若他降了,石闵便不攻襄阳。 曲高冷面无色,淡淡地问道:“将军此话当真?”赵彻接道:“将军一言九鼎,自是言出必行!” 曲高轻哼了一声,抬头回望城墙上,见王首失神地摇着头,面上竟有两行热泪滴落,曲高冲他一笑,在心中问道:“你哭什么呢?” 忽地,脑海中响起王首的声音:“终还是没有躲过……我这辈子最不希望的事,就是有朝一日与卿为敌。”曲高心道:“放心,我不会伤王氏一人。”王首回道:“我亦会与襄阳共存同亡。”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c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